步九思結束了今日的工作,他與藥鋪裡的夥計們微笑道别,帶着自己的筆墨緩緩往家的方向走去。
有自來熟的夥計笑着問道:“步郎君,家住哪兒啊?改天咱約着吃酒去!”
步九思回身,哪怕是下了工的現在,他依舊挺拔站着。
他聲音溫和又緩緩:“家在平甯城外,怕是要辜負劉兄美意了。”
那夥計跟他擺擺手說沒事,步九思向他歉意颔首,而後繼續擡步向前。
步家住在平甯城西郊,雖是挂着國都平甯的名頭,但也不過是大一些的鄉鎮罷了。
步九思的步伐從踏在闆石上變為踏在泥土路上,他今日穿的依舊是那件褪色的黑衫,頭發拿樹枝一束,看起來倒也利索得很。
他的父親步成峰死在前朝末亂中,他生前是本地的縣尉,在此處還算有些餘蔭在,步九思和母親也算有栖身之處。
步家很小,步九思緩緩推開門扉,入目便是母親費力坐起身繡着什麼的模樣。
步九思将手中的筆墨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用不容拒絕的力度從母親手中抽出才繡了一半的帕子。
“阿娘仍在病中,做這些事反倒會好得更慢。”步九思的語氣透出絲絲不贊同之意。
步自芳有些虛弱地咳了兩聲,旋即就被步九思攙着靠在枕頭上喂了一口水。
她還是想為自己辯解幾句:“九思啊,娘不是勉強自己,不過是隔壁你趙嬸子托我繡條帕子,她既給了八文錢,我也不好推了。”
八文錢,步九思一天去藥鋪幫工兩個時辰能賺到三十二文,趙嬸子給的确實有些多了。
步九思深感自己的拮據,他本想在藥鋪多幹幾個時辰,奈何步自芳堅決不同意,說什麼都不能耽擱步九思溫書準備秋闱。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看着母親眼巴巴望着自己手中那一半帕子的模樣,心底漸漸泛上陣陣悲哀。
若不是他上一世專注于考取功名,母親也不會……
步九思壓下心中悔意,他把步自芳手中的針線也拿了過來:“阿娘既不願意拂了趙嬸的好意,那我便把它繡完吧。”
步九思熟練地穿針引線,用拇指指節的繭推動針尾。
步自芳幾次想搶都沒搶回來,她隻能靠回枕頭上,幽幽望着房梁:“老了,不中用了,想當年你父親還活着的時候……”
步自芳本是被家裡賣到此處的孤女,周圍人都管她叫芳娘。還是步成峰從買家手中解救了她,認她為義妹,也給她起了“步自芳”這個名字。
她就此跟在步縣尉的旁邊報恩,最兇險的一次,前朝國都被攻破,步成峰因縣尉身份被流民圍攻,是步自芳與他背靠背地殺出一條血路得以逃脫。
當年能用雙刀眨眼間撕開生路的女子,現在卻因病痛虛弱至此。
步九思又感受到喉頭的酸澀,他繡帕子的動作一頓,而後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勾線。
他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步自芳的眼,她及時住了話題,思忖半天突然想到一事,偏頭看向步九思。
“對了,九思,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
步九思聞言不解,他出于謹慎,在腦中仔細搜尋了回憶,自己這幾日一直在祝月盈的藥鋪幫工,并未發現什麼異常。
他誠實地搖了搖頭:“應也沒有。”
步自芳有些奇怪:“今兒早上,你剛走不久,便有貴客叩門而入,送了幾包藥材才走。”
步九思垂眸,升起幾分警惕心來:“阿娘将藥材放哪兒了?”
他順着母親指的地方拿出那個包裹,小心解開綁繩查探。
正是能治療步自芳病症的方子,對方還送了五天的量。
步九思眸光微動,他小心撚着藥材的碎末輕嗅,發現的确是正兒八經的藥材,并未摻雜旁物。
要知道,他重回元甯十年後就尋了機會去藥鋪幫工,但是攢到現在還未攢夠為母親抓藥的錢啊。
步自芳看兒子久久不動,關心道:“九思,是有什麼不妥麼?”
“非也,”步九思起身重新系好綁繩,“這是對阿娘的病症有益的方子。”
且比他求來的那副方子更貴重些。
步自芳聞言并未欣喜,她深知萬事皆有代價:“可誰會平白無故的……九思,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
平甯城畢竟是國都,赤烏大街上随便走着的一個人可能都有官職。
步九思早就從綁帶上知曉了對方的身份,他笑着安撫母親道:“阿娘放心,我已經認出是誰了。”
步自芳眉頭緊鎖,強壓下喉頭的癢意:“是誰?”
“祝家。商人出身的祝家。”
步自芳回憶着這個名頭:“祝家似乎和我們并無往來,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