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裝待發的羅黛,對隆朝即将爆發的巨變毫無感應,也不知自己很快就要被挾裹進去了,還在天方城奢華且安逸的行宮裡,咬着筆杆寫信牌。
信牌有别于國書,是一種介紹遣使上任的文書,早年間流行用金銀制牌,後來被偷盜嚴重,漸漸以紙張代替,更方便加蓋印信。
除了琉主親筆的國書被她貼身存放不曾遺失,好些出使所需的重要文件都在沙漠裡弄丢了,她不得不一一補全。
帝姬寫道:“琉主敬問皇帝無恙。”想想不夠霸氣,她又添上一筆,“天所立琉主敬問皇帝無恙。”
翡麗在旁指指點點:“殿下,中原皇帝号稱‘天子’,自認為是上天的兒子。您在這兒捧陛下‘天所立’,顯得壓他們皇帝一頭,他看了豈不是要氣死?”
羅黛撓撓頭,這還是她收斂着拟的前綴呢!她本來想寫“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琉主”,既彰顯國君之威儀,聽起來還格外的帥氣。
畢竟羅睺這個人,從小帥到大,素有“滿月所誕的貴公子”之稱,月華皎皎不過趨附了他的風采,絕對是東西兩陸有史以來的最美君主沒有之一。
全體琉人深感自豪,備受鼓舞,對外送禮都不忘添入琉主的畫像。
“也是,那位天子已經五十有四,比王叔大了一輪,我們尊重一下長輩。”羅黛鄭重地修改,兩邊都誇上一誇,“千神所立琉主敬問常勝定天皇帝無恙。”
擡頭定好了,帝姬接下去構思内容,而這委實不是她的專長。她吭哧吭哧努力了一上午,總算是寫完了。
宮廷女官攤開一本小冊子,在錄着“信牌”那一欄畫圈,标明日期,并備注:對接行人署。
許是觸景生情,她忽然輕輕地歎息一聲:“說起來,皇帝名義上還是琉主的女婿呢!不知不覺中,行露殿下和親六年多了……”
一聽到妹妹的名字,羅黛的神色驟變,翡麗慌忙挽尊道:“我聽說隆朝自承曆起,經定天/朝,今則磅礴爍爍,如日中天,國民皆拜皇帝如神。他骁勇逼人,非智勇兼全者不可與敵。”
“再是不世出的英雄豪傑,也老了。”羅黛面無表情地說,“再說他還妻妾滿堂,子女成衆,唯一的優勢,可能就在于他是隆朝的最高統治者。”
“是的,行露殿下出嫁做質婆,都是為了國家大義。我大琉借此與隆朝結為唇齒之邦,可兩面夾擊戎國,建久安之勢。”
帝姬眼光一黯,不欲繼續這個話題。她在寫好的信牌上押字蓋章,命女官收好,接着掏出一枚圓形精鋼制徽章。
徽章面上,雙頭鷹在上,雄獅在下,頭尾翼爪巧妙相連,當是禦賜之物。
翡麗見之,于冊子上“使節”兩字那兒勾個圈——這便是琉國使臣才能持有的符信。
“今天下午我們把國書送出去,等國書被呈到皇帝案頭時,我也差不多抵達句注塞了。”羅黛估算了下行程,“隆人極好面子,我來都來了,他們應該不好意思趕我走吧?”
翡麗掩嘴笑:“虧了陛下想得出、做得出。”
“唉,誰叫盧延卡這六年在太京幹得好好的,挑不出半分錯處,害陛下沒法解釋為什麼突然增派駐京國信使,明面上多少有一點兒理虧……
“總之,隻得冀望皇帝講究待客之道,通融我入關了。”
“那我們可要多加小心。”翡麗提醒主人,“按總督大人的說法,那位奉诏的皇子前幾日一直滞留句注塞,導緻關隘封鎖,各路密探往返不絕于道。”
羅黛憶起國師對自己的叮囑,問道:“巴茲向你透露沒,具體來的哪位皇子?是不是排行十三?”
“他說這是機密,得加錢。”
“……”羅黛心中暗罵那隻老狐狸,“他這是嫌為國家置辦貢品花的錢太多,在挾私報複麼?”
“那要看殿下肯不肯念在總督大人自掏錢包的份兒上,饒了他這回——他可是奉獻了不少私人藏品,用來補齊貢品單裡的缺額呀!”
翡麗這話說的刻意,實際上是在旁敲側擊。
随着十日前巴茲的一聲令下,全應許地幾乎傾城而動,投入到制造帝姬出使所需的一應物件上,不眠不休晝夜趕工,對外進出口的貨物也全部暫緩報關,優先篩選最優質的留用。
巴茲更是随随便便,就能從自家庫房拿出國君都未必見過的奇珍異寶,可想而知平日裡過着怎樣超出凡人想象力的窮奢極欲的生活,除了暫未統攝軍隊外,根本就是白懷北部的無冕之王!
羅黛又何嘗不知,此人做大起來,必為帝國的隐患?“上一個這般隻手遮天的寡頭,還是嶺東的叛賊甯孫。”她斬釘截鐵道,“我絕不容許曆史重演。”
于是帝姬親筆寫成書信一紙,押了字,以待密奏琉主。女官接過信,安排好同國書一道寄出。
一切停當,羅黛拉起翡麗的手,笑得神神秘秘:“現在,我要你陪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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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黛帶翡麗來到行宮自設的小型訓練場,桑丘正在這兒練兵。
從土方城内共逃出來三十二人,不幸殁于流沙七人,因傷病不治而亡五人,剩下二十人,傷愈了便恢複到正規的軍事生活中。
主仆二人自高台上望去,這二十人裡,男子在沙地上練習一對一的肉搏戰,女子在外圍場地打靶射箭,皆中規矩繩墨。
羅黛觀望了一會兒,側首詢問翡麗關于軍需和武器的準備情況,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殿下不下去看看麼?”
羅黛搖搖頭說:“慷慨的巴茲總督撥給我四十位經驗豐富的軍團戰士,桑丘擔心其中有詐,對他們很是戒備,不願同在一處訓練。你在這頭替我監督着,我上那個大的訓練場瞧瞧去。”
翡麗不疑有他,爽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