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萊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兒存在問題?
他再三追問,關吏則客氣地表示,“這不屬于我的職責範疇”,若琉人執意讨要個說法,須得當面向上級請示,方能給出明确答複。
阿萊試圖說動對方為自己引介這位上級長官,然而慘遭閉門羹。
羅黛親自出面交涉,好說歹說也不奏效,就是進不去關署的門、見不着主事的人。
眼看事情久拖不決,阿萊深感差事沒辦好,有負帝姬厚望,不免沮喪道:“這幫隆人,擺明了刁難我們!”
羅黛什麼也沒說,攬住這小小少年的肩頭,回館驿招呼大夥兒先吃飯。
帝姬舍得消費,所點酒食俱是貴價,務求盡善盡美。她自個兒獨坐一桌,要了一壺館驿自釀的最烈的燒刀子,又切二斤肥羊肉來下酒。
蓦地,隔壁桌的諾盾兵喊話正在穿梭上菜的跑堂,想添兩道小菜,結果連喊數聲也無人應。
直到阿萊代為出頭,并且使用官話交流,才有一名跑堂停下來滿足他們的需求,且服務态度頗不情願。
這裡可是隆朝廣迎四方賓客的官營館驿,憑地從官老爺到普通雜役,都對堂堂琉國使團這般輕慢?
她存了怒意,決定不再坐以待斃,下午再去城門口碰碰運氣。
這次,女使者的運氣不那麼壞了,起碼夠格被單獨請進關署的簽押房。
頭一天替羅黛做了登記的那員關吏,翻翻案頭公文及勘合記錄,向她重申,使團内軍人的人數、國籍均同琉國文書的記錄有出入,她必須提供應許總督本人所出的公驗,來證明補充兵馬的情況屬實。
“依你話裡的意思,我還得派人去天方城?”她眉頭皺起,“一去一回,豈不費時。”
關吏雙手收在袖子裡,擡着下巴說:“這位使君,小人也是念在您車馬不易,需盡可能近捷的份兒上,替您上下斡旋,才簡化了這許多的章程。
“如若不然,還得勞您手下跑一趟哈薩圖,取得琉主的親筆信,從而證實您的确在白懷遇險了呢!”
見關吏的神情不陰不陽的,羅黛心知多說無益,便放棄争辯,大步走出簽押房。
阿萊迎上來,滿臉熱切地問:“殿下,怎麼樣?”
她搖頭道:“我大緻有了個猜想,不過,還得設法确認一下……”說着,她靈機一動,“有了!你,去置辦兩身隆人的衣服來!”
*
琉國使團抵達句注塞的第三天,城門下一如既往地擠滿世界各地湧來的海客胡商。
有髡發左衽的,有胡須染成彩色的,有作燈籠褲尖頭鞋打扮的,異國口音此起彼伏。牛拉着廂車,騾子馱着貨,叫嚷聲和汗臭味充斥了每一寸空氣。
人多的地方,商機就多。不少小販在旁引車賣漿,好讓排隊的人在等待開關驗人的過程中可以買到熟水,或是吃吃果子醒嘴。
這當中有一雙男女,身穿短褐,手挎竹籃,貌若姐弟,乍看之下與尋常販夫走卒無異。
然而定睛一看,那隻竹籃裡裝的居然是酒壇子。
大清早的賣酒,這可真是奇了!漫說隆朝不推行早酒文化,就算誰人真的嗜酒如命,又豈敢在入關嚴查的節骨眼上放肆?
而且賣酒理應壘土成垆,安放酒甕,賣酒者守在垆邊,稱作“當垆”——斷沒有這般不懂行的,酒壇裝在籃子裡晃蕩。
故此二人胡鬧似的東遊西逛,愣是無一人正眼瞧過他倆,更别提做成一筆買賣。
“殿下,你我的僞裝超級成功,完全沒被識破耶!”少年郎興奮地說道。
他生得高鼻深目,用平式幞頭裹着一頭亞麻色小卷毛,努力掩飾掉外貌上“非我族類”的特點,還自認能夠瞞天過海。
這人正是喬裝沽酒的阿萊,那麼,與他結伴的女子自然就是羅黛了。
她換上本地貧家女的粗衣布裙,頭上包了一條小碎花頭巾,勉強遮住自個兒過于突兀的發色。惟獨頭巾下明麗的眼睛和微褐的皮膚,盡顯其放鷹縱馬、凜然如劍的飒爽本色。
“别說琉語,小心露餡。”
阿萊從計,改以官話交流:“我們從館驿帶來的酒無人問津,是不是不好喝?”
“不會吧,我嘗着口感不錯呀!辛辣濃烈如火燒,帶勁!”羅黛聳聳肩膀,“這些異鄉人不識貨,估計酒量也差得很。”
他點頭稱是。
這時點卯三遍畢,城門上方的開明獸旗如常升起。
仿佛冷水滴進熱油,人群霎時沸騰起來,紛紛停下手頭的活計,揮着皮鞭大聲驅趕牲畜,朝同一個方向湧去。
琉人默默退至城腳,觀察關吏們一手握筆,一手持簿,分别守在關口的兩側,逐個照勘文書貨物。
這對主仆就這麼觀察了整整一上午,最後腿蹲麻了的阿萊憋不住了,詢問主人有何收獲。
她反問他看出什麼沒。
他氣鼓鼓地說:“我隻看出來,别人都能進,偏我們不行。”
她失笑:“小傻子,你盯好了,這天下第一關,如何隻進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