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羅黛迅速檢視一遍周圍。
斜陽脈脈,殘照滿地。但見城下三三兩兩立着十幾号人,靠近城門的統一穿着深灰色絮衣及土黃色褲子,與方才阻攔琉國使團入關的官兵服色一緻。
他們或托着門闩,或手推城門,雙目失神精神萎靡,想必内心除了關門下工再無其他,當為句注塞本地的守軍,立場中立。
另外兩撥武人,一撥全員戎服,手持短斧,上下一律皆重赤;另一撥頭紮武弁,赭色韋衣搭配虎皮蔽膝,頗有幾分異域風情。
兩撥武人數量相當,各自為陣,氣氛劍拔弩張。
經驗告訴羅黛,衣紅者聽命于李奕,韋衣者則是那位皇子的部下。
她又凝目環顧,嗯,所有人都長得中規中矩,其中并沒有任何她所熟稔的短發男子的身影。
葛遺竟不陪在小李将軍身邊?她一顆心稍稍墜了墜,形容不出是失落還是怎的。
不行不行,念着他有何用?求情嗎?依李奕現在殺氣騰騰的架勢,恨不得将使團給滅了口,便是他人在這兒,也未必勸得住上峰……我們女人當然要靠自己!
“陌生的皇子,管你是老幾,都對不住了。”她在心中道歉,“情勢所迫,我要站隊保命了!”
一隻手撐在城門上,防止守軍偷偷關門,另一隻手扶在劍柄上,哈薩圖帝姬滿臉堆笑,沖站最近的韋衣武人打招呼:“小兄弟,你的虎皮裙很是時尚,令我心折,請問在城内哪家商鋪可以買到?”
被她相中的韋衣武人面色尴尬,喉結滾動,發出長長的“呃——”的單音。
她又指了指李奕那一派的人:“這個款式是獨家發售的不?我見他們就沒得穿。”
“……”
“不知你這虎皮是真的老虎皮毛制作,還是染色繪上去的?”
“……”
雙手握拳背在身後,李奕用盡畢生修養,忍耐地旁觀她表演。
那名韋衣武人窘迫地别開臉,他的同伴上前打岔道:“使君既是小将軍的舊相識,合該是我們的貴客,有失遠迎,還請擔待。”
李奕的手下立刻叫開來:“哪來的使者?你怎麼确定她是哪一國的?何以見得她是我們小将軍的舊相識?大放厥詞,不負責任!”
他們如此急躁易怒是有原因的——諾盾族早先寄居在雲截山一帶長達百年,因為屢遭琉人驅除和打壓,才被迫向東方遷徙。
這一族天生擅長商貿,卻不事農耕生産,欲入住中原,又死守信仰而拒絕歸化,實在不受待見。
結果這些人還分不清好賴,同琉國修好、同隆朝交惡,當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做事隻憑利益,不談良心。
這不,就連琉人出使隆朝,諾盾人都巴巴地貼錢送兵,可見生來沒得脊梁骨,讓隆人如何看得起?
他們生怕小李将軍被昌王的人口舌構陷,惹來什麼通敵之嫌,故而極力撇清。
“哦?一個琉人,不是使者,且跟小将軍素昧平生,小将軍怎知她是‘劉少爺’?”韋衣武人們吵吵着。
赤衣武人一方反擊道:“我們可聽說,這人在入關登記時姓羅呐?天黑距離遠,小将軍一時眼花,認錯了人也情有可原吧?”
兩撥人争着從人群後方拽出那名老吏,互相要求他指認羅黛究竟是何來頭。
“她還持有小将軍的私印。”
“肯定是她偷的!”
“小将軍不是聲稱,被偷的是通關令牌麼?”
“都作賊了還講究甚?就不能是一齊偷走的麼?”
“你們休要胡攪蠻纏!”
“我們以理服人,你們才胡攪蠻纏!”
“那你們敢不敢報官嚴查?”
“笑死,在這句注塞,小将軍就是官!”
“你們欺人太甚!”
“你們多行不義!”
……
盡人皆知,李奕有一塊禦賜的金鑲玉牌,上冠為冠帽狀獅紋,穿孔系了絲縧懸挂,正中鑄“凡遇閉關,懸帶此牌,出入三關不用”并“刺史”十六字陽文楷書,背面鑄“琴州衛戌巡牌”六個小篆陽文,可保他在句注、居庸、令支三處通行無礙。
昌王奉诏抵達句注塞之際,李奕代表皇帝前來逢迎,卻聲稱這塊通關令牌不見了,若是被戎人盜走,或将派出刺客沿途設伏也未可知。昌王擅離,恐遭不測,不妨觀察三日再上路。
佐雅弘覺得有理,反正區區三日,又不是耽誤不起。
結果這一滞留,何止三個時日?
先遣的信使紀叢杳無蹤迹,陸壓山大營那邊的具體情勢,成了籠罩在句注塞上空的一團迷霧。
借他們找茬吵起架來的天賜良機,羅黛緊着和一心關門的官兵一一握手寒暄,請他們高擡貴手,大開方便之門,順利放琉國使團進得城來。
“胡白什麼呢?說誰是小偷啊?”忠心領隊阿萊甫一入内,立即開啟護主模式,“這金印是我們撿——咳,我們路見不平,擊敗沙匪以後繳獲的!
“得知是屬于大隆赫赫有名的李将軍的重要信物,我們片刻不曾耽誤,一路從天方城趕來,終于可以物歸原主!”
帝姬意味深長地盯了阿萊一眼,他心領神會,并攏食指中指,朝身後擺了三擺。
琉人與諾盾人橫向排開,組成人牆堵住整個城門。
此時,關塞裡外不通,人多嘴雜,一片混亂。李奕咂摸了下,冷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