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
起床後的羅黛梳洗完畢,打扮齊整,一打開房門,發現院子裡的鄭天立以及韋衣武人全部消失了。
她走到隔壁廂房,李奕已不知去向,獨留阿萊在給佩刀擦油養護。
“李奕人呢?”
“李将軍估計在膳廳用膳。”阿萊收好刀,站起身,“殿下餓了吧?我這就帶您過去。”
主仆二人來到膳廳,分賓坐下,立時便有侍從遞上絞幹的熱毛巾,恭請他們淨手。
隻見月桌上鋪着純白台毯,座位前拿紅紙寫了簽條,每人身前一份手寫的菜單,一共開出十幾樣菜、五六樣酒,一切用餐儀注皆從琉國。
李奕卻并不在這兒。
“李将軍有心了。”
羅黛笑着以官話緻謝,并點了一道隆朝特色的燕窩鴿蛋湯,搭配琉國風味的蜂蜜面包。
阿萊則嘗試了本地的包兒飯,以各樣精肥肉拌上米飯,加入醬料,再用莴苣大葉包裹起來吃。
等菜間隙,她狀似随意地滿屋裡端相了一會兒,感覺其中一名侍從有點面熟,似乎前一晚在城下見過,再一深想,在土方城那會兒也見過!
怕不是李奕的心腹,混在這裡做耳目……
“李将軍有沒有透露……”她輕撫腰間墜着的李奕的金印,突然發問,“他們在搞什麼鬼。”
“李将軍倒沒提這個,他隻說,當下風雲莫測,事端頻發,請我們等到諸事停當再離開句注塞。”
這時侍從端上來那道湯。
羅黛拿調羹舀了,放入口内細細品味,良久道:“我猜這些事端的核心,俱是昌王。”
“我知道我知道!”阿萊仿佛課堂搶答一般,積極地表達看法,“我查過了,昌王排行第九,建藩國于沇州天壇府,并不在琴州。
“所以,昌王一定是受到此時身處陸壓山大營的皇帝召見,才出現在這裡。李将軍來此,正是為了阻撓昌王,同時防着我們入關——可惜昌王到底伺機出關而去了。
“昌王脫身以後,李将軍和鄭司官在城下互相牽制,都不願看見對方跟着出關,也都各自想出關。可惜被我們一攪和,誰都沒出去成。”
羅黛投給他一個嘉許的眼神,這小少年真是一路在成長呢!
侍從又端上蜂蜜面包和包兒飯。
“雖然暫未可知李将軍不許我們入關的緣由,也不知他扣留我們當人質有何作用,”她盯着面包冒出的熱氣,“但願比落到鄭天立手上的待遇要好些。”
阿萊滿不在乎,大口大口嚼着米飯:“最起碼,李将軍府上的夥食挺棒的。”
他倆就這麼當着李奕底下人的面,用隆朝的語言大聲密謀。
李奕那心腹也是好性子,從頭到尾神色安穩,不露一絲痕迹。
越是這樣,越有破綻。
倒是其他的仆從,聞聽帝姬的驚世駭俗之語,冷汗爬滿脊背,諾諾不敢作聲,偏還要裝作無事,照常履行職責。
用餐結束,她領着阿萊在府中溜達了一圈,組織使團的軍隊在空地上進行日常操練,順便測試下有沒有隆人會來限制她的行動自由。
——結果并無一人出面。
那些仆役與侍衛隻是觀望她走來走去,迷路了就提供下指引,似乎不論李奕還是鄭天立,所求無非是她安分待在府邸之中即可。
但羅黛豈是這等被動自保、任人拿捏的主兒?
她花了一整個下午,閑逛數個來回,确認土方城中打過交道的十二騎,除了李奕葛遺,十人現下全在府内。
那麼葛遺其人,就成了她攻心的突破口。
晚膳時分,李奕仍未歸。
她踏入膳廳大門,果不其然在侍從中找到那張熟悉的面孔。
“李将軍不來一道用膳麼?”她有意試探李奕安插的心腹。
那人答道:“回使君的話,小将軍尚有要務在身,恕不能奉陪,還望使君見諒。”
“李将軍的日程這麼繁忙呀?”羅黛沉吟須臾,“句注塞山地陡峻,倒是适合訓練我大琉的高原馬。逍遙烈性,少不得精心調教,李将軍馴馬興起,樂不思蜀,也是常理。”
那人猝不及防她能猜中李奕去向,一時接不上話。
“你叫什麼名字?”
“回使君,小人名叫伍縢。”
她笑笑說:“伍縢,你記得的,我喉部患有舊疾,官話發音難免不夠标準,往往詞不達意,你千萬不要取笑我才好。”
“使君這是哪裡的話——”
“我在李将軍府上叨擾這麼久,心中着實有些過意不去,又不知如何恰到好處表達謝意,才算到位。”
她出其不意地提及葛遺,“譯語官葛遺曾在土方城對我提點一二:凡是衆人聚會處,說話最要檢點,恐犯人忌*。
“我對他不勝感激,倘使這次他在,想必決不會教我說錯一句話、行錯一步路。
“你說,葛遺什麼時候能來?”
羅黛的語意溫軟悠然。
“葛遺能來”這句話,自然是她訛伍縢的,她哪曉得葛遺被派到什麼地方去了。
或許那家夥隻是單純地調職,不在李奕跟前做事了呢?
不過,即使是那樣,她也有法子應對,比方說“啊那我一定是聽錯了,看來我的官話還有待精進”。
她緊盯伍縢,熟料後者直接變了臉,仿佛她捅破了一個空前絕後的驚天大秘密。
她這一着賭對了,但連她自己都不免感到驚詫:這人的反應怎麼這麼大?
莫非葛遺在李奕對抗昌王的計劃裡,承擔了相當舉足輕重的一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