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延卡懵了,這是逼着新君直接受理冤案呀!
“大人,你當真要做到這一步麼?”他試探着問道。
“不然呢?難道要我們傻乎乎地等到最後,等宮裡頭擡來一具屍體,說流妃娘娘不幸暴病而亡麼?那可是皇宮!草菅人命的腌臜事,幾時少過?”
她心意已決,“況且,依《大隆律》,我走的是正規上訴路徑,合理合法,誰也不能挑我的錯。”
官大一品壓死人,無可奈何的副使以“風大、雨急、行路難”為由,雇了乘轎子送正使上路。
就這樣,羅黛帶上阿萊和恩津,于淩晨時分朝皇宮進發,俨然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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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雷隆隆地碾過帝都上空,風一陣緊似一陣,雨也一陣緊似一陣。
雨水激激如線,銅錢一樣噼裡啪啦地掉,砸在皇城的琉璃瓦和白玉台上,擊打得煌煌火城都熄火了。
天街上,冒雨上朝的京官當中,有的出手闊綽,雇車而坐;有的俸給之薄,不得已舉傘步行。
琉國駐京國信使的這一頂四人大轎,由于格格不入,引起旁人側目。
“前有引車,後有跟騾,沒個八百金置辦不下來*。我等十餘年的年俸,不過夠人家乘轎一年的費用,可悲!可歎!”
“買轎子和雇轎夫的開銷,可不是尋常人所能承受的,起碼是三品以上官僚出行,才會選擇坐轎,但那樣的大官又不至于起早……”
這些官員隔着厚重的雨幕,吃力地分辨着轎子的顔色與規格。突然,一個霹靂在雲上炸響,天地刹那間一片雪亮。
借助這道電光,他們看清了轎子前後侍衛們的琉人體貌。
“沒想到是大名鼎鼎的雷使!”他們的口吻從羨慕轉為不屑,“她驕奢自恣猶不滿足,還想挾質子以令天子,在我朝搜刮更多的錢财!”
“一連數日不見雷使朝參,今兒天氣如此惡劣,她反倒擺出排場來了。”
卻見轎夫腳程不停,四平八穩擡着那頂轎子,直往南榮門南街西廊而去。
“那個方向隻有路鼓和鼓司,怎麼,這女人竟不是來上朝,而是來喊冤的?”
“她生長膏粱,不知稼穑,訴哪門子的冤情?”
“我隐隐約約聽說,琉國來的羅流妃好像出事了……具體什麼情狀,事涉聖上的隐私,我就無權置喙了……”
“好呀,看來這幫子琉人快要樹倒猢狲散了!”
這人刻薄地說完,收傘夾在腋下,淋着雨快步跑向羅黛的轎子,一路踩得泥巴水花亂飛亂濺。
諸官無辜髒污了衣冠,不免微愠地啐罵着,又細細打量,發覺那人冠一梁、服深綠、銀帶九銙,乃是禦史台的侍禦史陳瑾——
當初早朝那一場服妖之争中,陳禦史被雷鈞狠狠下了臉面,怪不得這會兒一副敵意深重的樣子!
飕飕風冷,暴雨如注,澆不滅陳瑾胸中的烈火。他沖過去擋住羅黛轎子的去路,兩眼直放光:“雷使啊雷使,你可曾料到今天?”
負責前引的恩津見陳瑾身上公服濕透了,禮貌地移傘罩住陳瑾,反教陳瑾一把打開:“少惺惺作态!”
恩津一撇嘴,這人真是不識好歹!罷了,惹不起,躲得起!
豆大的雨點砸在油紙傘面上,響起單調而重複的敲擊聲。琉人侍衛準備繞開這位找茬的主兒,豈料恩津左一步,陳瑾進一步,恩津右一步,陳瑾跟一步,甚是難纏。
恩津着了急,正僵持不下,陳禦史覺得這外面的小打小鬧未曾傳遞到轎子裡半分,雷鈞本人不受波及,顯不出自己的能耐,幹脆放開喉嚨嚷嚷道:“雷使,你是想撾路鼓麼?你了解路鼓是何物麼?那是聖上決罪聽訟的法器,不是你公器私用的道具!”
“這位大人,感謝您的指點。”恩津好言相勸,“煩請您往邊上稍一稍,否則着了風雨,感染寒症就不好了。”
“陳某早讀聖賢書,千古在胸臆,不勞你個下人費心。”陳瑾一心隻想逼雷鈞現身,“讓我猜猜,羅流妃遭了禍事,雷使便是為此而來?
“可惜啊!哪怕你見到聖上,聖上也得秉公執法,你憑什麼妄想聖上會對你額外開恩?就憑你是個女的?你還是珍重自身,節省叫喚的力氣罷!”
他越說越興奮,恨不能當場說死羅黛。
“你上回與我論法度、論世情,我現在倒想與你論德行、論操守——你們琉國來的女人,怎麼不是亂政,就是犯禁?是不是水土不養人哪?”
“喂喂,你罵夠了沒有?”阿萊從轎子後方冒出來,嘴裡絲毫不慣着隆人,“你一介從六品下的小官,怎敢在聖上欽命的二品大員跟前撒潑?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陳某身為侍禦史,當盡職盡責,折直士之節,結谏臣之舌。雷使不滿陳某的言行,盡可以去告禦狀,以成全陳某的一片丹心。”
陳瑾縱是淋成了落湯雞,依然站得筆直,顯得特别昂然。
“……”阿萊、恩津頓時感到一個頭有兩個大。
忽而聽得身後的轎子傳出一聲輕咳,二人會意,撐傘掀開轎簾。
羅黛走出來,站在傘下,氣定神閑地盯着陳瑾:“陳禦史,雷某的家鄉流傳有一句古諺:即使是高山頂上流出來的水,也必須從橋底下經過。”
不等他咂摸出這句話的含義,她出手似電,邦地一拳痛擊他的下颚,直接撂翻他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