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何必問天，孤有的是法子！”佐揚弘冷笑，“給孤掌嘴，打到他們說實話為止。”

“郡王息怒，”她求情，“下官聞說，重刑之下，必少真情；盛怒之下，決多冤獄*。

“今天子神聖慈武，郡王務求真相，還請三思。”

他陰恻恻地緊盯她：“使君，你我不對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究竟是擔心孤對人屈打成招，還是懷疑孤着急鏟除知情者，自己心裡有數。”

羅黛張口結舌：我？懷疑你？跟忽律鳄勾結？那得是多大的能耐，你行嗎？

“郡王誤會下官了，聖上無端遇險，現場誰人不是疑兇？鳄魚不比家畜，無法馴化，因此更需要鞠問清楚，絕不屈殺一人。”

他抱臂在胸，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态：“使君理解就好，孤幹幹淨淨一個忠臣，經不起陷害。”他轉向跪地的兩名嫌犯，“你們該不會以為，孤不動刑，便奈何你們不得？

“孤早先同壽王一齊參看過了，不屬于本地的生物，何止忽律鳄一種？孔翠群翔，犀象競馳，白雉朝雊，猩猩夜啼*……若沒有内鬼裡應外合，等閑間做不到這種程度！

“你們項上人頭不保，三族也不想要了，是也不是？”

圍長、翼長經這一恐吓，彎曲脊椎跪在塵土裡直發抖，吞吞吐吐地交代了——

春季不比秋季，射殺母獸，則幼獸不得養育，活不到入秋；射殺幼獸，則勝之不武，有辱英雄威名。

故雲夢山圍場在聖駕入境前三日，專程自外地調運了一批成體動物。這批動物膘肥體碩，肚兒溜圓，用來充當狩獵的活靶子再好不過了。

隻是這番操作見不得光，他們倆怕被追責，一時難以啟齒。

佐揚弘聽後，沉吟着：“你們運送動物，走的哪條路？”

“回郡王，陸路、水路兼有之。”

“即是說，有人趁機作亂，從海邊運忽律鳄入雲夢湖？運來以後，藏匿何處？”

“……”圍長、翼長又是一陣沉默。

羅黛百無聊賴地退開，心道這場審訊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雲夢湖是靜流之水，地下連通着元瀚河的支流。前段時間多雨，河水水勢一路見漲，隻要查一查相關河道批準過哪些船隻通行，而且具體在何日何時行經雲夢山一帶，主使何人、同謀何人、有無黨羽，一切皆分曉。

她路過行在所，瞧見恩津和阿萊蹲在門口——皇帝是恩津救出水的，算來他可是大功臣。

“裡頭怎麼樣了？”她朝緊閉的門簾努努嘴，用琉語問。

“回大人，聖上雖元氣大傷，但性命無礙，方才還接見了壽王。”

“你們這次幹得漂亮！”她伸雙手比大拇哥，“待會兒我就進去給你們讨賞。”

阿萊揶揄一笑：“大人确定不是自己想去麼？”

“我想去幹啥？”

“大人，您的遊泳水平還比不上狗刨，居然為着救聖上，跳進滿是鳄魚的湖水中！這要給陛下知道了，怎麼得了！”

她習慣性彈他的腦瓜崩：“你小子，水裡泡久了，腦子都泡壞啦！”

琉人主仆打鬧之間，佐揚錫走了出來，身後跟了好些人，有的拿着各類鐵鍁獵叉，有的用布包着木雕玩偶，表情都奇奇怪怪的。

羅黛端身正意，帶手下行拜禮：“下官參見壽王。”

“平身。”佐揚錫已屆中年，眉色淡遠，體型亦不高大，卻散發一股安定可靠的靜氣，“聖上這幾日宜靜養，剛剛下令不見外臣。

他頓了一頓，“為肅清圍場，圍獵延後一日。孤奉聖上口谕，排查所有人的住處，如有冒犯之處，先跟使君賠個不是。”

“壽王客氣了，不盡早解除鳄患，下官也後怕呢！”

……

他們交談的聲音直接傳到裡間，傳到佐雅澤的耳朵裡面。

他失血過多，在手術後是強撐着病軀在料理政務，等壽王一走，幾乎沒有多餘的力氣維持理智。

思維逐漸變得遲鈍而混亂，慢慢地……慢慢地……仿佛無限趨于靜止……

與此同時，另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腦海中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那是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猶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琉璃之有寶色*。

那是羅黛的眼睛。

天生一條戰魂，鋒芒隐在眶睫間。

他聽見門外的琉人調侃她，明明不會水，卻不惜冒着生命危險，主動跳進湖裡救他……

為什麼？難道他之于她，那麼的重要？

佐雅澤撫躬自問，進而像天底下所有情窦初開的少男一樣，大膽假設，得出結論：“她是不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