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肯定,制造這麼一個位于密林深處的九宮八卦陣,絕非一日之功。
别的暫且不提,單說種樹這一項,起碼得提前種上個十年二十年方可長成,怎會是專程為了害她?
但一定有人假借圍獵之便,暗中啟動了這個陣法……
會是誰在害她?他是不是針對她而害她?接下來還會不會繼續害她?
明處的疑犯是灞原王,那她就當作是他,甯錯殺,不錯放。
憂心忡忡的荼倫見勸說無效,隻得朝羅黛禮了一禮:“那麼,請準許我替您禱告。”
——女軍醫和帝姬的母親佩海王妃,都曾經擔任神殿的女祭司。
世人普遍認為,疾病的誕生乃是邪魔作祟。凡人被蠱惑得行為不端,犯下過錯,所以遭受神明降罪。
須得加以虔誠的告解忏悔,求取天神寬宥,方可平複如舊。
因此,女祭司們除了祈禱、預言、解咒,同樣也精通治病救人。
當佩海決定還俗嫁與穆瓦塔親王,她将自己掌握的醫療秘方,連同制藥工具,一齊傳授給了荼倫。
荼倫亦不負所托,刻苦修習醫術,聲名漸隆,婦孺皆知。全國各地的女患者不惜跋山涉水前往哈薩圖求醫,隻求在她手上得到最妥善的治療。
這一回荼倫主動請纓,随同帝姬出使隆朝,亦是為了報佩海王妃的授業之恩。
*
羅黛許軍醫回屋做禱告儀式,自己一個人在浴堂等待。
過了許久,竟誰都沒有回來。
她感到納悶,幹脆走出去尋人。
隆俗提倡“三日一沐,五日一浴”,她赴宴前已經擦身、更衣、敷香粉,身上倒是清爽着,要不是為了排解毒素,這個熱水坐浴不泡也罷。
夜更深了,天空的托盤傾倒墨汁,落下來凝集成一根根支柱,撐住黑暗的脊梁。
篝火破開的光亮地面,阿萊抱着一捆散亂的木柴,恩津拎着一隻半空的水桶,正被一夥隆人糾纏不放,更外圍是一圈勸架的琉人士兵。
那眼熟的赭色韋衣、虎皮蔽膝,顯見佐揚弘的時尚品位一如既往。
“怎麼回事?”羅黛端出二品官員的架子,威風凜凜地上前道,“這裡好像是本官的管轄範圍吧?”
“大人!”阿萊如遇救星,“灞原王的府兵闖進來奪我們的柴、踢我們的水,還大唱淫詞豔曲侮辱您!”他羞憤難當,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郡王的府兵之中,有人辯解說:“什麼淫詞豔曲,我等不曾聽過,怎地小兄弟你一聽就想歪了?”
羅黛聞聲轉向那人。
三十開外的年紀,淺綠色袍服,并繡有鸂鶒,貌似是個領頭的角色。
“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不慌不忙地作揖對答:“回雷使,小人姓石名珏,乃灞原王府上的司官。
“今晚聖上設慶功宴,整個大營的柴火供應有些不濟,小的不得已,過來竈房借一點,不想同這兩位小兄弟鬧了誤會,還請您勿要見怪。
“地荒征騎少,天暖浴禽多*,雷使興緻高——小的們這是在誇人哩!”
“呸!”阿萊鄙夷地唾了石珏一口,“你們剛才唱的分明不是這支歌!”
石珏笑了:“小兄弟,你這是缺乏文化素養!二位既為雷大人燂湯請浴,配上一首贊美美人出浴的樂詞,自是應景的很。
“該詞美而不俗,豔而能雅,透過視覺、嗅覺、味覺全方位的通感,把女子之美展現得盡态極妍,正适合獻給本朝唯一女官雷大人!”
“詩歌藝術不是無恥下流的遮羞布,任你如何狡辯,糟粕就是糟粕。”
恩津義正言辭,試圖以理服人,豈料石珏轉頭惡人先告狀:“雷大人,這可難辦了,請您評評理。”
羅黛一點頭:“本官來遲了,錯過了獻禮,麻煩你們現在當着本官的面再唱一遍好了。”
阿萊還想勸阻,被主人眼風一掃,立即噤聲,放下懷中的木柴,恩津也跟着松開拿桶的手。
隆人沒防備這位琉使願意當面受辱,一個個反而沉默了。
“唱啊,怎麼不唱了?啞巴了?”羅黛冷笑着,雙目盯緊石珏,“石司官,隻能由你獨唱了。”
石珏直覺不對勁,奈何局勢俨如箭在弦上,他硬着頭皮開口道:“小人遵、遵命!
“美人浴,碧沼蓮開芬馥。雙髻绾雲顔似玉,素蛾輝淡綠。雅态芳姿閑淑,雪映钿裝金斛。水濺青絲珠斷續,酥融香透肉*——”
突然一句冷厲的女聲打斷他道:“你是奉灞原王的教令來的麼?”
舉世皆知,做壞事萬萬不可牽扯出主子,可此刻不擡出郡王的名頭去壓她,他石珏就是以下犯上,後果哪堪設想?自己此行的計劃好像不是這樣子?……
他一時僵在原地。
那廂的羅黛早已怒氣爆發:“好哇!背主負恩者,人臣之首惡,本官就算送你回灞原王那兒去,料他也斷不能容你!”
說罷,她一拳揮過去,直擊對面鼻梁,打倒他在地後猶不解氣,又用力補了一腳。
“潑婦!潑婦呀!”他石珏捂着流血的鼻子,痛得滿地翻滾哀嚎。
“嗯,本官是服妖也做得,潑婦也做得,不然,你豈不是罵錯了?”
她一臉的“我忍你很久了”的表情。
“喜歡唱曲兒麼?沒關系,想唱就唱,你唱你的,我打我的。
“還唱?還打!”
她邊放狠話,邊招呼手下,“阿萊,恩津,熱身好了沒?他們敢用嘴巴罵我們,我們何妨赤手空拳,以禮相報?”
“是,大人。”
兩名琉人侍衛得令,痛快放開手腳,帶領士卒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