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靠岸,又該是什麼時候?”周纓馨卧在床上,翹着交疊的小腿,手往唇邊遞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
休養幾日,她已然好全了。她同蘭昀蓁說,病着的這些日子胃口全無,嘴中無甚滋味,于是乎終舍得花高價,買了郵輪上冷藏室裡的水果。
“數着日子也該快了,就是再過三天的事情。”蘭昀蓁停下筆,松了松肩頸,擡頭望向窗外,夕陽殘照,金輝細碎地灑落海面,粼粼似瑰玉。
“小蓁姐,你也該歇會兒了。藥方研究得再透徹,沒有藥,照樣是無用的呀。”周纓馨翻身起來,端着冰鎮過的果盆,湊到她身側,遞上一顆剝好皮的葡萄,“表哥和唐先生定會想好辦法的,你吃顆葡萄,先歇一歇?這葡萄酸甜多汁,聽說是歐美那邊的品種,叫什麼……玫瑰香!”
蘭昀蓁搖了搖頭:“康先生的病拖了許久,還未見有好轉,我心裡總感覺不大好。”
“可幹着急也不是個辦法呀。”蘭昀蓁不吃,周纓馨隻好把葡萄塞進自己嘴中。
“昨日我去醫療中心,聽船醫講了,船上染病身故的那幾個人,無不是病情反複,時好時壞的。”
周纓馨了然般點頭會意:“所以你擔心,修銘哥也會變成這樣?”
蘭昀蓁不置肯否,披上一件薄衫:“我去一趟醫療中心,晚些回來。”
“小蓁姐!你又不吃晚餐了……”周纓馨還未來得及叫住她,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蘭昀蓁此刻手恰好旋下門把手,門就這般從外頭被敲開。
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她面前,未等她做出反應,周纓馨先叫出來——“唐先生!”
唐培成手扳在門闆,額間微微滲出細汗,緊抿着唇,看向蘭昀蓁,臉色肅然,呼吸沉重。
“唐先生有什麼事?”她問。
“是修銘。”他定了定神,換了一口氣,未再詳細解釋,“沒時間了,跟我走。”
蘭昀蓁緊接着将門關好,邁步跟上去:“康先生情況如何?是否又高熱了?”
唐培成快步走在前頭,此刻也未放緩步伐,隻微微偏頭往後:“比這還要嚴重一些,他……方才咯血了。”
他聲線很低沉。蘭昀蓁擡頭,望見唐培成側臉緊繃着,閉了唇,一言不發。
匆促趕到樓上,頭等艙房門并未關緊,隻虛掩着,裡面劇烈的咳嗽聲傳來,震駭驚心。唐培成一擡手,徑直推門進去,對裡邊的人道:“人我帶來了。”
蘭昀蓁邁進卧室,見康修銘半躺在床上,以手帕掩唇,咳嗽時雙肩猛地顫動,像是連心脾也要被咳出來。賀聿欽站在床左側,眉頭微微皺着,擡眸見她,朝她點了一點頭。
她不過多說,繞到右側察看康修銘的情況。
“這樣咳已有多久了?”蘭昀蓁低頭看着,康修銘将手帕拿開時,藏青色的帕子上洇出一片深色,未見鮮紅,卻比鮮紅更要觸目驚心。
咳嗽中帶血,這已然不是一日兩日就能發展出來的病狀。
康修銘對疊了手帕,揾了揾唇角,灰白的唇被暈開的血迹染上些許血色,他微微搖頭,對蘭昀蓁笑得無奈:“一鞭一條痕,雲小姐總是要金剛慧眼,一針見血的。”
唐培成聽着他二人的對話,反應過來,語氣有些惱火,對着康修銘道:“她若是不問,你還想瞞多久?非要等自己把肝肺全咳出來才情願!”
“禍害遺千年。我算不上什麼淑人君子,自不會死得那快的,咳咳……”康修銘蒼白着臉,有意湊趣的話語還未說完,又咳嗽起來,趕忙用手帕掩住口鼻,手一揮,“别圍在我這了,離遠些罷。”
蘭昀蓁轉身去翻他這些天服用過的藥,賀聿欽站在一旁,俯身給康修銘拊背順氣,問道:“你可還有别的法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話音剛落,似是再也抑制不住一般,康修銘嘔出一大口鮮血,濃重的血腥味在房間裡彌漫開來,鮮紅的血迹在潔白的被單上大片侵染,如同豔質将亡的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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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請讓一讓。”
蘭昀蓁與人撞肩而過,她穿過一條條廊道,似是腳底生風,一刻也不停留。眼瞅着離人群愈來愈近,耳畔又響起上一刻的對話。
康修銘斷斷續續地着嘔血,笑容很是無力:“雖說禍害遺千年,但這回,老天爺倒似是鐵了心要磋磨我一番呐……”
變故突生,在場的兩位男士動作都又急又慌,一位去拿幹淨的毛巾遞過來,一位則重新兌了開水沖泡藥劑。
康修銘半靠在床頭,仰頭閉上雙眼順氣,蘭昀蓁環視一周,心中隻覺迫在眉睫。
“康先生會平安返滬的。”
這是蘭昀蓁在那房間裡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擡頭,醫療中心四個大字橫懸眼前。
她将腦後處的口罩繩子系緊了些,擠身進去。
要想救康修銘的命,最有效的辦法也隻有那一個了。
醫務室裡人頭攢動,壓肩疊背,她踮腳四處尋找那個面孔,終得尋見——“……是你?”
她站在船醫面前,許是今日戴了口罩的緣故,一時之間,船醫未能認出她。
“是我,您能否借一步講話。”周遭圍了幾床奄奄一息的病人,蘭昀蓁與他出到病房門口,言簡意明說清了來意。
“雲小姐,那日你的所作所為,我是心悅誠服的,但如今的情況你也瞧見了,這抗病毒的藥劑并非我随手就能拿出來的。”船醫對此也無奈。
自打那日,她臨危不亂地救了那孩子後,他對她倒是青眼相看,這或許是同行前輩對晚生的一種欣賞。
船醫的确沒有刁難她的意圖,隻不過實在是形勢所迫,她請他辦的那件事,委實是難上加難。
“那麼,特效藥呢?”她抿了下唇,又問。
船醫搖頭:“雲小姐,你就不要再白費氣力了。這個節骨眼,别說是特效藥,但凡是能夠治病的藥,全都被一搶而空了。”
蘭昀蓁默了少頃:“我知曉了,多謝你。”
船醫輕歎了一口氣,搖頭。
她心事重重地穿過醫務室走廊,若拿藥這條路行不通,那便隻能夠等待郵輪靠岸,到那時再接受醫療救援了……但,康修銘恐怕難以撐到那個時候。
心中有事,她步子走得很緩,愈接近至藥房,一陣争執聲便越發清晰,率先聽見的是英文。
“……我們是船員,憑什麼這藥不能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