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聿欽斜斜一挑眉:“等我做什麼?”
蘭昀蓁道:“有幾句話欲問你,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賀聿欽一笑,好整以暇地低眸看她:“你問便是。”
“老太爺壽宴那日,你匆匆地便先離開了,是聶府有哪裡招待不周?”
他簡單回道:“并未。隻是有事在身,是故提前離席。”
蘭昀蓁擡頭望着他,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默了片刻:“我的意思是,那夜之儀本是要陪你去二樓賞油畫的,不過你隻走到了最後一層台階便轉身離開……我在想,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原來,她同許奎霖講話時發覺了他亦在那處。
賀聿欽瞧了她半晌:“我無心暗地聽人談論私事,因此先行離開。”
“那天晚上,同我說話的人是許奎霖。”蘭昀蓁坦然道,“許府的長輩為他安排了一門親事,他來尋我也是為了說這件事情。”
她緩了一緩,似乎在猶豫該從何處将此事說起:“那天的對話,我不知你從哪裡開始聽、聽了哪一些、往心裡去了又有多少……總歸他最後未能聽見他心中想聽的那一句話。”
屋外飄泊的雨點輕輕地在玻璃花窗上叩響,走廊盡頭悄然無聲,賀聿欽低頭看着她:“為什麼解釋?”
“你呢?心中既然誤會了,又為何不尋我問清楚。”蘭昀蓁不答反問。
最要緊的話似乎都已講明白,她與他隔着那張紅木案台,及其上的月白晚香玉相凝視着。
他究竟知曉她講的是何意了沒有?
蘭昀蓁望進他深沉漆黑的眸色裡。
“昀蓁?……昀蓁?”馮珍葩的聲音伴着下樓的腳步聲傳來。
蘭昀蓁繞開他:“我該回去了。”
賀聿欽身子微側朝向她,瞧着她窈窕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走廊。
“……怎地到這裡來了,外頭下着雨,我叫司機送你回去……”馮珍葩的笑語從客廳裡傳來。
他低頭看向她方才觸碰過的那盆晚香玉。
外頭的雨落得漸大,幽幽的香氣似在潮濕的空氣裡愈發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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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去到賀家老宅見到邵元菁時,已是八月下旬的事情了。
蘭昀蓁仍是坐于床側,給她做一系列的基礎檢查,邵元菁配合地挪動身子,口中道:“你無需同我解釋,出了刺殺那樣的事情,的确應當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再說了,這段時日你未到府上來,也是保護了我不是?”
“大少奶奶善解人意,總是體貼人的。”蘭昀蓁一笑。
邵元菁淡淡笑着:“房間裡就我們兩個,你就不要再一口一個大少奶奶地喚我了。叫我元菁,或者邵小姐也好。”
這個要求倒是叫蘭昀蓁頗為意外,她怔了少頃,微笑應下:“好。”
邵元菁問:“還未問過你,你在國外留學兩年,可有接觸過外國的文學詩集?”
“泛泛地讀過一些,但也都是淺嘗辄止。若要說看得最多的那幾本詩集,恐怕也還是那幾位英國十九世紀初期的浪漫主義詩人所寫的。”
邵元菁一聽,來了一些興緻:“那麼,你喜歡的西方詩人有哪幾位?”
“拜倫、雪萊的詩集我都曾在耶魯的圖書館裡細細地讀過,他們是傑出的詩人,也都是為理想而戰鬥的勇士,念書那會,打着這類标簽的偉人總能給人頗深感觸。”
“拜倫……我倒還記着從前未嫁人時,常愛讀他那一首《春逝》。”邵元菁聞言欣喜,“嫁到賀府之後,原先閨房裡的書也被我一并帶來,未記錯的話,那本英文原版的《春逝》應當還在書房的架子上放着。你留過洋,念英語自當是好聽的,不若去取過來讀給我聽一聽,也當是圓了我這位病人的小小心願?”
蘭昀蓁笑着應下。
書房就在主卧出門左拐的第二間,蘭昀蓁很輕易便尋對了房間。
推開房門,除開一張大紅酸枝玻璃台面的辦公桌,映入眼簾的便是堆滿了一整面牆的書目。
她忽地憶起來,其弟邵文則曾與她講過,邵元菁喜歡有才華的女孩子。
蘭昀蓁走近了那面書牆,瞧着其中目不暇接的中西方藏書與卷帙,心中不免想到,邵元菁交友有這般偏好,原就是因為她自己便才藻豔逸。
書架上的書目皆由二十六個洋文字母自左往右地排列齊整,蘭昀蓁踱步到刻着字母W的那一列書架前。拜倫的《春逝》漢譯過來雖是以字母C開頭,但實則原著的名字卻叫做《When we two parted》。
整理書架一事,邵元菁應當是交由府中下人來做的,下人們不知詩集的中文名,隻好一闆三眼地去做,瞧見洋文字母“W”,便把書擱進了那一邊的書架裡。
蘭昀蓁手指在行行書脊上滑過,俯身在某一本上停下,将那本舊黃色書脊的書本抽出來,果真被放在了此處。
書的封皮上,赫然印刷着紅色加粗的“When we two parted”。她低頭翻看了幾頁,隻見書中有湖藍色鋼筆墨水的圈點勾畫,有一頁略厚,其中夾着一片薄如蟬翼的西番蓮紋雙夾金書簽。由此見得,書主人對此書的喜愛至深。
她看得漸漸要入迷,門口突然一聲吱呀的木闆聲響,将她驚醒,擡頭尋聲看過去。
賀亥欽于這時辰回府是臨時做的決定。
他本要去商行開會,不料有幾份重要的文件落在了家中書房的辦公桌上,隻好返身親自來取。
抵達府中時,客廳裡的丫鬟正在收拾茶具,他瞥見茶幾上擺了兩副,便随口問了一句。
“是邵公子給大少奶奶請的家庭醫生到了,正在樓上的卧房裡給少奶奶診病呢。”丫鬟回道。
元菁的身子骨一直不好,邵文則請了幾回醫生,她皆不見,這回也不知是請來了哪位名醫,能讓她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