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府客廳裡。
丫鬟彌月手中拿着幹毛巾給蘭昀蓁絞幹剛沐浴完的濕發。
聶缇得知她經曆了何事,心底止不住地後怕,親自去小廚房裡煮了一碗茯神湯給她驅驚。
蘭昀蓁面色淡漠地坐在長沙發中間,身旁的彌月瞧了她許久,鮮少見她如此,心中不免擔憂,輕聲細語地問她道:“小姐,不若去樓上卧房裡邊歇着邊等三姑太太吧,她心疼你,定不會介意的。”
蘭昀蓁抿着發白的唇瓣,閉了閉眼,腦海中全然是酒樓裡的那般場景:“姨母不會介懷,但老太爺尚有話要問我。”
彌月在她身後絞着青絲,面色不解:“可……翟管家也未曾告知過呀。”
她輕輕搖頭,低首不再言語,彌月怕自己嘴笨惹得她心傷,便乖巧地噤住聲,手中換一條幹毛巾麻利地為她絞幹頭發。
那道熟悉的拐杖杵地聲再度于跟前響起,彌月聞聲望去,果真見聶老太爺拄着那柄紫檀木拐杖走到客廳主座的太師椅上坐下。
小姐果真料事如神。彌月看了一眼蘭昀蓁,見她微微擡首,喚了一聲老太爺。
“今日之事你受苦了。”聶老太爺摩挲着手中的紅玉獅頭,“本是一場商宴,卻叫這種人混進來,攪壞一鍋粥。”
蘭昀蓁斂眸回:“昀蓁并未傷到哪裡,您老不必挂心于我。”
“你未有事那便是最好。”聶老太爺觀望着她,“隻不過,那時候你怎會在那裡被刺客挾持住?”
老太爺講後半句話時,深邃的比鷹的一對眼将視線直直投向蘭昀蓁,落在她臉上。
她自若答道:“我在郵輪上,曾與周府的小姐相識,那時本是起身去同她打一聲招呼,不料走到半途,突然發生這種事。”
“爹,這種事情發生在蓁兒身上,您就别問她了。”身後,聶缇端着一盅茯神湯走進客廳,聽見這番對話,嗔怪老太爺道,“總想着那些場景,多吓人呐。”
聶老太爺并不理會三女兒的勸解,仍凝視着她,抿着唇角一言不發,須臾後嚴肅道:“今日那蕭家小兒,為何會開槍射殺刺客救你?”
聞言,蘭昀蓁淡笑着搖頭:“您這話便是太高看昀蓁了。蕭憲射殺那人,并非是為我,正真推着他開槍的是軍閥背後的利害關系。他殺替皖系殺了刺客,是朝他們打出示好的信号彈,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順道救下了我,也得了日後聶家的一份人情,無論如何他蕭憲也不虧的。”
“那蕭憲呀,正是既要做這英雄,又要拯救佳人,兩頭都占去好處,自個兒倒不落下風。”聶缇在蘭昀蓁身旁坐下,柔和地對老太爺道,“爹,蓁兒說的倒也在理。”
聶老太爺摩挲着掌下咆哮着的紅玉獅頭,深深地瞧了一眼她:“行了,天晚了,你今夜便好好歇息吧。”
蘭昀蓁微微低頭應下,聽着他的拐杖聲遠去,身旁的聶缇将盅遞至她手邊:“趁熱服下吧。”
瞧着她接過去,低首靜靜飲着,聶缇又忍不住輕喃道:“沒想到去了這趟商宴,竟發生這種事,也幸虧你無恙,否則姨母這心中……唉,那刺客也真是膽大潑天了,在那種場合下手,也不知究竟受誰人指使,恐怕早便想好有去無回的了。”
蘭昀蓁停下手中的湯匙,身後的彌月見她忽地停下來,也愣了片刻,隻瞧見她默了少頃,垂眸對聶缇道:“亦或許,那便是他的追求……總有些人,心中有即便豁出性命也想踐行的夙願。”
聽着這番話,聶缇望着她的雙眼怔了怔,片刻後,微笑着擡手拂過她耳後将幹的青絲:“好端端地怎地突然講起這話。”
“今日之事也真是叫你遭了罪,當時心中是不是驚怕極了?服下這碗茯神湯,今夜睡個好覺,早些将這件事忘了吧。”
蘭昀蓁對上她笑意溫和的眼眸,淡淡微笑了下,點了點頭,低頭飲湯,不再說話。
聶缇望着她的側顔,心中仍是覺着沉沉悶悶的放不下心,轉頭囑咐道她身後的彌月:“三小姐睡下之前,你要記着将房中的安神香點上。”
彌月點頭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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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蘭昀蓁再次到賀家老宅來給邵元菁看診。
她靜靜地給邵元菁測量着血壓,心中卻不由得想起,已有十餘日未聽到過賀聿欽的消息了。
床上的邵元菁垂眸瞧了一眼手臂上捆着的橡皮囊臂帶,覺察到她的出神,擡眸微微笑着,視線又落在她的臉龐上:“我這裡,倒有一件奇怪事情。”
蘭昀蓁當即回過神:“是怎樣的奇怪?”
邵元菁眸底含着溫淺笑意,不疾不徐地道來:“前段時日,我雖告知了聿欽,他兄長的歸期未定,可他仍舊隔三差五便來上一趟,每次皆以尋兄長為由,但為避叔嫂之嫌,大多時候,他隻在樓外亭閣裡坐上一刻鐘便離去。你聽這件事奇怪不奇怪?自打你第一回來給我看病後,便有這種事了。”
聞言,蘭昀蓁握住聽診器的那隻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她聽着充氣袋下面動脈的跳動聲漸漸轉為微弱,眼眸掃過水銀計上的刻數:“少将軍頻頻來尋大少爺,想必也是有要緊的事務,多走動幾回,倒也尋常。”
邵元菁道:“是麼,我倒以為,他是來與他想見的人兒偶遇的。”
蘭昀蓁低首一笑,隻作聽不懂她這話。
邵元菁三番兩次暗戳戳地話有所指,意思是告知她,自己早已瞧出來他二人間的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