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明月倒是分外皎圓。”她望着鏡中圓滿的婵娟,将那片衣袖撚進掌心裡,輕聲道。
賀聿欽躺在她身側,隻瞧見溶溶的月色浮躍人間,卻未見她所說的滿月。
“何處得見?”他一問詢,兩人又挨得近了些。
“是鏡中的月亮。”她将另一隻空出的手從錦被中抽出,蔥白的指尖朝那面楠木雕花圓鏡指去。
聞言,身旁的賀聿欽轉變了一個姿勢,側身而躺,頭微微仰起,似乎也欲一賞那輪鏡中月。
房中是昏黑的,卻幸而有清冷月光照拂,那層冷藍的薄光自海棠花玻璃窗外透入,落在她擡起的指尖,亦落于他的輪廓分明側顔,細細描摹出如玉的面龐。
一個男子的臉龐,竟也能生得如此細膩。
她于那片漆黑中凝眸瞧了好一會兒,指尖微動了動,欲摸上他的高挺的鼻梁,卻被他依舊敏銳地擡手捉住腕子。
“的确難得皎月,不過,這月光總歸亮目,你若時刻瞧着它,恐怕今夜是要輾轉反側了。”他垂眸溫和地看她。
“那便輾轉反側罷了。”
賀聿欽聽她如是簡單回着,隻笑了下,松開她的手腕,手臂越過她身前,欲将那面圓鏡扣在床頭櫃上。
平滑的絲綢寝衣自臉龐前輕拂而過。
他衣衫上的氣息似乎總是清冽的,讓人忍不住地便想依偎。
蘭昀蓁聞着那股使人心安的熟悉氣息,眼眸落于他那被月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唇上,好一會兒後,方微微仰起頭,将自己唇上的溫熱在他唇邊印下。
床頭櫃上,那面楠木雕花圓鏡被一隻寬大的手掌拊住,似乎是品味到唇角邊那抹多出溫度的緣故,直至過了好幾秒,那手亦維持着原來的動作,遲遲未見鏡子被扣下。
清冷的月光将他手背之上,青筋的凸動映照得暗昧,可唇邊的暗香卻悄然離去,惹得他眉間微微皺了下。
蘭昀蓁稍擡起的頭又重新落回到鵝絨軟枕上,本以為就此可安穩躺着,殊不知,扶于圓鏡上的那隻手掌忽而轉至她枕邊,緊随其後便是他的唇上回禮。
蟾光幽蒙蒙的,攜着些許闌珊之意,可即便光線晦暗如此,他依舊可尋到她的唇與眼。
那枚吻,先是原路返還似的回到她唇瓣邊,變換了個角度壓着稍停留一二秒,再款款地輾轉至眼尾。
蘭昀蓁下意識地阖上眼皮,視覺剝離時,人所感知到的,不但有微涼的皮膚上覆着的那片濕熱,更有漸漸往深處陷去的柔軟枕頭,似是一種下墜之感。
……
分明已是十月涼秋,夜裡合該多幾分肅爽之意,可當屋外的晚風拂進窗内時,卻仍攜不走床被與肌膚間的那片黏糊。
一時辰前尚被梳理柔順的青絲,如今已于鵝絨軟枕上恣意地鋪散開,一黑一白之映襯,猶如深海裡纏人淪沒的海藻。
有幾縷發絲不知何時勾纏在了他五指之間,她微微地将頭側往一邊,那些發便纏得愈緊。他怕弄疼了她,于是擡手将發絲撥至她耳後。
不偏首尚好,這一偏首,便又瞧見床頭櫃上,那面楠木雕花圓鏡中映着的滿月。
天色不再是那般漆黑,而是灰蒙蒙的,銀白的月光似乎也淺淡了許多,可當她與鏡中的圓月相顧時,那片清澄的月華卻仍舊使她不由得閉了閉眼,躲開柔和的凝視。
玻璃窗邊,暗花紋窗簾被無形的風掀得飄至半空,連同落于其上的交疊黑影也随之浮沉,屋内終迎來少頃的涼意。
衣料摩挲的谧靜沙沙聲中,卻忽而襲來一道突兀而清脆的碎響,宛若早春凍湖中的冰面融裂。
床頭櫃上的那面圓鏡已然瞧不見了,攜着那輪明月,一同不見蹤影。
是鏡子碎了。
蘭昀蓁推開他,欲起身開燈去檢查情況,卻被他牽住手腕,按回到床上。
“我來。”賀聿欽拎起皺在床尾的寝衣,三兩下穿好,又伸手揿亮了床頭櫃上的台燈。
柔和的光線堪堪照亮卧房一隅,她抽了枕頭墊于腰後,倚在床頭溫和地瞧着他收拾那團碎亂。
賀聿欽彎腰拾起木鏡框,地面上果然已留下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
“改日,得将這面梳妝鏡拿去修補好。”蘭昀蓁伸手從他手中将鏡框接過,指尖輕輕撫過仍殘留着的玻璃尖頭,“這畢竟是你母親留下的東西。”
“明日我便差人送去售鏡的老字号,看是否有老師傅能修繕。”賀聿欽又将鏡子從她手中取走,“玻璃鋒利,仔細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