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去時,她便已想好了,此事若被人發覺,屆時該如何尋周全。
所幸返滬後第一個見面的人又是蘭坤豔,她在這位待她親善的幹媽面前總是自如的:“昀蓁去見了一位友人……此人,老太爺大抵是不喜的。”
“你既知曉你祖父喜惡,又何必再給自己惹事招非?”蘭太太的眉心皺得愈深了,“老太爺有意與賀家大房結親,現今不知盯你有多緊!”
“可總歸,北上為榮太太主刀手術一事是真。”蘭昀蓁緩了一緩,接着問,“莫非幹媽也覺着,這賀亥欽可成我良婿?”
蘭太太忽地被她問住了,如鲠在喉地欲說又止,好一會兒後才開口:“蓁兒,你若不想嫁給他,幹媽如何不能替你去同老太爺說情?可此事做主之人,并非你我。”
她沉吟半晌:“幾日前,老太爺遣人來問我那位榮太太的事兒,我便曉得,他終是對你起了疑心。”
“你可還記得你母親的下場?”蘭太太轉眸看着她,“她是大太太所出的女兒,與你大舅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在聶家,此等身份,今後有多少榮華富貴可享?可她偏偏忤了老太爺的意願,不惜逃婚私奔,亦要同你父親那書生在一處。”
“……蓁兒,我本盼你忘卻這些,今時今日,卻又望你記得此事。”蘭太太握住她的雙手,“你母親,着實是未過上她本該享受的日子,你是幹媽心疼長大的,幹媽不希望你複蹈她的前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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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老太爺,好好地認個錯,你雖同我姓了‘蘭’,可終歸骨子裡淌的是聶家人的血,他老人家亦是疼着你的。”
離開蘭府時,蘭坤豔卧在床榻上,擡手輕撫過她的臉龐,目光溫和地同她如是說道。
蘭太太終究是錯了。
她的骨子裡無一滴血同聶家人相幹,聶老太爺亦非那般偏疼孫輩的慈長。
是以,在她走進聶家祠堂前,遇見立在祠堂門外的聶之儀時,後者以一種哀憐的眼神注視着她。
“你來此處,又是為何?”蘭昀蓁站定在祠堂門口,側過身稍朝着她。
聶之儀的細眉微微聳動,似乎欲颦起,卻又懈下了。
她就這般望着她,又不答反問:“你可知,是誰告的密?”
這次,換蘭昀蓁的眉頭颦蹙了。
“三小姐。”老翟叔從祠堂裡走出,将這段對話戛止,他瞧見她二人相對而立着,朝蘭昀蓁平靜道:“老太爺在内,三小姐還是進去吧。”
蘭昀蓁颔了首,卻仍立于原處,眼眸依舊看向聶之儀。
後者未再往後續說,她卻隐約覺察到,她眸光裡的那份悲憫。
悲憫……?
何來悲憫?
一股怪異之感在蘭昀蓁心底蔓延。
“三小姐,請吧。”老翟叔催促道。
堂姊妹二人的目光于凝滞的沉默之中交彙少頃,終了,蘭昀蓁率先收回視線,邁了步子,踏入祠堂。
……
初入祠堂,便聞得三足青瓷爐中燒着的袅袅香火氣息,放目看去,映入眼眸的皆為刻有聶府宗族先輩名諱的黑檀木靈位牌。
靈牌之多,烏泱泱地層疊于香案後方,擺列四五層高,似是團簇黑雲欲壓城,頗有風雨飄零,瓦斷垣殘之勢。
最前一排的靈位兩側置有燭火,此時尚為午時,無須點燭,蘭昀蓁隻瞧見那冰冷的慘白蠟燭身遭附挂着凝固了的燭油,略灰白的燭油呈下生之态,堆摞出詭狀殊形,奄奄待斃,甚是怪谲。
“……老三亦是憂心她做出傻事,好在蘭家那邊的電報将她截下,不至讓她重蹈當年阿绫的謬錯,釀成私奔大患。”
祠堂東楹隐約有熟悉的人聲傳來,攜着重疊的步履聲,她望過去,瞥見楹柱後漸顯全貌的那張臉孔——走出之人乃是大爺聶缙,他正偏過頭,略躬着腰,同身旁的老太爺講話。
“大舅……”蘭昀蓁輕喚。
聞言,聶缙淡淡掀眸瞥了她一眼,身旁的聶老太爺将拐杖擲于地面,不再往前,他便也随之停下步子。
“何時回來的?”聶老太爺立身原處,雙眸盯着她,右手掌拊于紫檀木文明杖的獅頭杖柄之上,将其摁住,不得動彈。
杖柄以紅玉而雕,刻作饕餮血口的獅獸,玉色赤紅,襯得那獅首獰惡兇厲,似是裂眦嚼齒。
“本該在昨夜收到幹媽電報時便趕回的,隻是當時夜深,車站已無火車,是以乘今朝的頭一趟列車返滬。”蘭昀蓁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