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昀蓁同她自後門上了藥房二樓,一面歇了口氣,一面回道:“賀亥欽盯我盯得緊,一時間不好脫身。”
“他倒閑得發慌。”青鎖聽了,兩條柳葉眉細細地颦起,又輕聲道,“那位郎中已等候好一會兒了,聽說他的嘴極嚴,不露一絲風聲,把脈亦是極準的,不足月的脈象都可探察出。此次若非你願開出高價,恐怕他是不會在過年時候出診的。”
青鎖口中所說的那位郎中,乃是梨園裡的臉熟大夫。
戲中之人有多少的風花雪月?良辰美景,纏綿悱恻,難免鬧出些人命。名噪一時的梨園戲子亦要名聲,不願在醫院裡出頭露面,毀壞了自己的前途,隻好私下裡悄悄尋來郎中,開一兩副藥,草草了事。
眼下,坐于二樓閣樓裡的那位郎中便是經風雨、見世面的内行人。
“我曉得的。”蘭昀蓁将寬大的蕾絲邊絨線帽檐又壓低幾分,她扯了扯圍巾,将自己的下半張臉遮掩起來。
青鎖推開了門,房間裡有位留着連鬓胡子的郎中坐于診桌前。後者似乎是對這類事務了然于心了,隻淡淡看了她二人一眼,便未再多瞧。
閣樓雖小,但裡面的桌椅藥材卻一應俱全,想來也是有不少人為着這件事來尋他的緣故。
她二人進去坐下。
蘭昀蓁擡眸,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四周,隻見此處擺放着成牆的中藥鬥,芳香類的草藥散發出淡香,莫名地令人心神甯靜下來。
她将手臂平放在桌面,手腕墊于青花脈枕之上,老郎中屏息着,先是布三指把脈,而後再用一指診其餘兩脈。
“可是有兩月未來月信了?”老郎中将手從的她腕子上挪開,扶了扶滑落在鼻頭的老花眼鏡,兀自地提起筆,觑眯着眼,往一旁的箋紙是沙沙地寫着字。
“是……”蘭昀蓁回道。
青鎖比她還要心急,身子往前傾了些,忙問道:“這可是有了?”
老郎中不曾掀眸瞧她,仍在箋紙上寫着字,隻稍微一颔首:“待會兒去樓下抓這副藥,回去文火煎煮,服用七日後,便可将胎兒……”
“我要留下這個孩子。”
老郎中的聲音被戛然打止。
他擡手将再度滑落至鼻頭的老花眼鏡扶起,這回終是擡起頭,正眼來瞧她,眸底亦閃過一絲意外。
特意上門尋他,又将自己裹作嚴嚴實實打扮的女子,多半都是為流掉腹中的孩兒而來的。今日來問診的這名女子倒很是稀奇。
“這個孩子我要,你另換一副保胎的藥。”蘭昀蓁的手不自覺地便撫上尚未隆起的小腹,遮擋于蕾絲帽沿後的那道眸光溫和而堅定。
青鎖看着她,亦是愣了片刻,轉而又朝郎中道:“……對,換保胎的藥,保胎用的。”
……
“你當真打算留下這個孩子?”漆黑的夜裡,青鎖問她道。
蘭昀蓁睜眼望着天花闆,輕輕地嗯了一聲。
聽她反應如此之淡,青鎖更加睡不着了,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卻又思及她此時懷有身孕,怕她着涼,隻得又仔細萬分地将被子壓好:“那賀家跟聶家那邊,你該如何?”
“我想出了一個法子……但仍需再想想。”蘭昀蓁回道。
“你倒總有自己的一套解決法子。”青鎖有些發愁,“這孩子的父親現如今又在何處征戰呢?此事也該叫他曉得吧?”
她是在講賀聿欽了。
聞言,蘭昀蓁翻了個身,側躺着面對她,溫和道:“我還沒想過要告訴他。”
“難道這孩子不是他的?!”青鎖驚怪。
“……是和他的沒錯。”蘭昀沉吟了少頃,“但這也是我的孩子,青鎖。此時他獨在京城,分身乏術,将這份消息傳給他恐怕隻會添亂……更何況,我已嫁給了他的堂兄。”
“我不能害了這孩子,亦不能害了他。”她雙手交疊地放着,隔一層錦被同小腹相貼。
猶記得年前時,自己還曾暈倒過一次,本以為,隻是因糟心的婚事與醫院裡忙不疊的手術緻使壓力過大而如此,可如今想來,或許亦有腹中這小家夥的“功勞”在了。
那時的她尚且不知自己正孕育着一個嶄新的生命,非但疏忽了身體,甚至還曾直接暈倒在地。
可現今知曉後,再憶起這回事,心中不免覺得後怕。
這孩子當真是頑強極了。
“我想回蘇州生下這個孩子。”蘭昀蓁輕喃道,“小家夥會出生在我曾出生的地方,亦會在我長大的地方平安無憂地成長。”
她絕不會使這個孩子同聶家有分毫糾葛,雲聶兩家上一輩人的仇恨,會一一自她手中了結。
這個孩子隻會知曉,自己的父母兩家是何等的深明大義、圖國忘死。
“青鎖,你與我一同離開這裡吧。”房内未點燈,蘭昀蓁側身躺着,臉壓于溫暖的掌心裡,就這般直直地望向她,“你是我此生的摯友,我曉得你會滿心眼愛着這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