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聶缇欲偏開頭,去看清她的臉,卻被她緊緊按住了兩隻肩頭,分毫動彈不得。
“真正的聶芷安,于八歲那年意外病故,聶绫為此整日流淚,雙目哭得模糊看不清,連精神也出現錯亂。那時的我,流落街頭,因同聶芷安的模樣相似,便被杜栒文接回府中,以此安撫喪女的聶绫。”
聶缇的全身都緊繃起來,她努力平複好呼吸,故作鎮靜:“……那你又是誰?”
“您早便知曉我是誰了,姨母,我的姓名,您是日日都念着的。”
“蘭昀……昀蓁?”聶缇隻覺喉頭忽而哽住,艱難萬分。
“是雲嫃,姨母,我喚作雲嫃。”蘭昀蓁将嘴唇從她耳畔撤開,同她面對着面,直直地看着她的雙眼,“這個名字,您可覺着有一絲耳熟?”
“說來,整個聶家,您當是最早一位同我結緣的人。畢竟——你的舅父,楊洪祿,同你的父親,聶嶽海,一并将我害得家破人亡。”
“你!你是……!”聶缇方要驚呼,卻被蘭昀蓁拿帕子捂住了嘴。
“噓——姨母,你再如何喚我,也隻能叫出昀蓁的音來不是?”蘭昀蓁輕聲道,“當初,老太爺将我認給蘭太太作幹女兒,本是要我改名作“蘭蓁”的,中間那個‘昀’字,是我要求添上去的。”
昀,是日光,亦是明光。
昀蓁,亦是雲嫃。
她要自己牢牢地記住這個名字。
十八年來,每當這個姓名自聶家人的口中念出時,她對雲家的仇恨便會更镌骨幾分。她絕不許自己忘卻這份血仇。
“姨母,你身為聶家人,如今享受到的一切,皆是因篡奪了我雲家的家财,這般想來,是否又是你虧欠于我了呢?”
聶缇怔忡了,直愣愣地望着她,許久都未再出聲。
蘭昀蓁以另一隻空出的手,柔和地捋順她枯燥的齊肩短發,不急不徐道:“從前的我,曾真心将你視作至親,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待我好,若願意就此裝下去,我們本可親勝母女。”
聶缇的發雖不似從前那般長,卻因長期無力養護而毛燥纏結起來,蘭昀蓁的手指堪堪梳至發中,便被迫卡住。
糾纏于一處的枯發将頭皮扯得刺痛,聶缇攢着眉,倒吸一口冷氣,蘭昀蓁瞧她吃痛的神情,并未再繼續以此刁難。
“但就在我想要将你的那份債一筆勾銷時,你卻給了我迎頭一棒。”她的手抽離那片蓬亂的發,“姨母,你對我的猜忌太多,若你早些将心中的恨付之于口,我大可以幫你解恨。”
敲門聲忽而響起,是喝藥的時辰到了,看護要進來伺候喂藥。
聶缇聽見門外有人,忙掙紮起來,輕易扯開了捂于口鼻上的手帕,欲高聲呼喊,卻隻能嘶啞地發出幾個斷續的氣音。
她無法正常地說話了——是那方帕子!
意識到這點,聶缇詫異地擡眸看向蘭昀蓁,後者卻面容平淡,慢條斯理地将手帕疊好,又收回口袋中。
“再等一刻鐘吧,我同姨母許久未見,有些話不得不說。”蘭昀蓁朝門口道,遣退了那人。
門外的看護王媽欸了一聲,那道步履聲漸遠了,一并攜去的,是聶缇的希望。
“您不必多做無用功了。”蘭昀蓁按下她的肩,讓她那具逐漸變得僵硬無力的身體躺在床上,“有一句話,你說得沒錯。在聶老太爺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我的心早就硬了,我們啊,都是一般冷漠的人。”
聶缇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全身上下,唯有眼睛是能轉動的,眸底驚恐地望着她。
“還有一事,我想你該知曉。”蘭昀蓁為她掖好被角,俯身于她耳畔低語,“你的好舅父,當年死于我手中。”
床上的人無法回應,呼吸的頻率卻急遽地快起來。
聶缇的喉頭似乎被人緊緊扼住了,以一種極扭曲的氣音呼救着,試圖引起屋外來往走動的丫鬟的注意,卻無人關心。
“姨母莫要着急,此事,老太爺亦是知曉的。”蘭昀蓁頓了一頓,“我本無意殺他的,可當時你爹不許将他送去醫院救治,他就這般,冷眼目睹了他的死亡。”
“亦是自那之後,聶嶽海對我愈發地信任,才會有如今的我。”
蘭昀蓁緩緩直起身子,離她遠了。
聶缇的臉動彈不得,唯可斜目睨着她,仍舊嘗試着要說出話。
“我該走了,姨母。”蘭昀蓁垂眸瞧着她的掙紮,擡手比起食指,豎于唇前——那是噤聲的手勢,“您今後切莫再多言了,畢竟……無人會信一個瘋子的話。”
蘭昀蓁轉過身,仍伫立在原處緩了少頃。她聽見背後的床闆劇烈地咯吱晃動起來,聶缇扭着那副僵滞的軀體拼命掙紮着,喉頭逐漸能發出暗啞的聲音了。
那嗓音并不成調,卻隐約拼湊出“雲嫃”二字的音來。
蘭昀蓁推開門,決然地離開了。
候了一刻鐘,送藥過來的王媽聽見房内的動靜,遲疑地對她道:“三小姐,三姑太太正喚您呢。”
“三姑太太病得更厲害了,去尋位醫生來為她瞧一瞧。”蘭昀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