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應和他這句疑問,天空中驟然劈下一道驚雷,仿佛山崩的巨響随之而來,他微笑着,身後是乍亮的雷光。
時順道人有些茫然,他下意識想尋求支撐,看向雲浮,卻見她一臉平淡,顯然是支持的。
最終,他還是沉默了下來,閉目不語。
雲浮趁他們說話的功夫觀察了下天上的圓盤,隐約感覺它更像是某種漏洞,等待人去填補。
這種感覺來的沒道理,可能是某種提示,也可能是一種陷阱。鑒于熠輝道人突然發了瘋一樣莫名其妙的做法,雲浮還是決定謹慎一些。
她聽到了白眠鶴的聲音,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問,于是她也繼續回答:“不會,我不信那種做法。”
白眠鶴道:“但是我确認過了,他的做法是有用的。他死後,黑霧沉寂了上百年呢。”
雲浮立刻看向他,略一停頓,擡手行禮道:“可否請你告知我,隻要可以,我一定盡力去做。”
白眠鶴平靜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柔,帶着一種清澈幹淨的水光,這讓他看上去始終有些傷感,他沉吟道:“拿我祭天。”
雲浮皺眉:“這不可能。你從哪裡得到的結論?有什麼依據?”
白眠鶴微不可見地笑了下,看着她溫聲道:“熠輝道長還在的時候,會經常來看我,我看到了他死亡的過程。他曾經被靈體鍛造過靈魂,所以被吞噬後,可以停滞百年。我的凡人身體死後,也不會立刻投胎,我試過把自己的身體投進去,效果很差,但也有用處。”
他低頭沉吟片刻,微笑:“我猜,這是天破了一個洞,需要拿靈魂去補呢。我和明若風都可以,效果不夠,可以殺兩個。”
他擡頭,緊緊盯着雲浮的眼睛:“你要用我,先給你的徒弟趟趟水嗎?”
雲浮下意識搖頭,餘光瞥見身側幾個修士希冀的眼神,一咬牙:“我去。”
時順道人一驚:“什麼?你這是瘋了嗎!”
明若風直接攔在她面前,什麼也沒說,隻是死死盯着她,大有“你去我也跟你去”的決絕之意。
金盞太陽穴突突的跳,有些急:“你去什麼!你又沒有那東西,去送死嗎?!喂你……你這些年,就不會查一查有什麼其他辦法嗎!非要送死才行嗎!”
白眠鶴摸了摸額頭,望着她,一瞬間有些恍惚。
辦法麼,也許有,但他沒找到。不隻是他,千萬修士幾百年都沒尋到這條路,大概飲鸩止渴是他們必走的一條路。
白眠鶴心中突然有微弱的火苗跳動,他做了很多惡事,自己也清楚這是惡事,但他選擇清醒的走下去,無論如何,他想活下去。發生什麼,經曆什麼痛苦,他都想活下去,他曾經冷靜分析過,也許是因為他死時隻有十歲,靈魂還沒有逃脫生物本能的求生欲,但沒關系,這是他本身的欲·望,他願意接受。
……呼地一聲,就像沉入了水中,耳中忽然嗡了一下,那些經過練習已經可以刻意忽視的聲音又湧了上來,如潮水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沖擊他的鼓膜,帶來陣陣刺痛。
是他那幾次輪回中愛過、恨過,親密無間又被他親手折磨緻死的人,他仍舊愛他們,所以即便被撕碎的靈魂至今都在承受着死亡的痛苦,耳邊是不間斷的慘叫與謾罵,他都接受。
昭煜的一生都在接受。
白眠鶴忽然驚醒一般,定神看到金盞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瞅他,他無奈地指指耳朵,苦笑:“不好意思,真耳背。您再說一遍?”
金盞氣得倒吸一口涼氣,似乎認定了他在騙人,然而隻在刹那間,白眠鶴又想起了曾經。
他實際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靈魂是碎裂拼湊起來的,記憶也是混亂模糊的,他唯一能成為人的那一世隻有十年,也正因如此,他甚至能想起昭煜死前的想法,那是唯一不痛苦的回憶。
昭煜确實太小了,他無法理解死亡,隻以為和往常一樣,是要拼盡全力赢過同伴的大事。這對他來說并不陌生,天才的遺憾之處在于大家對他的優秀習以為常,出于真心的贊歎誇獎就少了,可再優秀他也并不成熟,始終希望得到誇獎。
因此,他是帶着希望和喜悅死去的。
閉上眼睛的那刻,他對自己說:
快睡吧。
明天要早起,最好能看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