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錦在未化形時,都是跟随姐姐時柔成長的。
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時柔經常裝抱着她的缸出門,坐在山崖邊的大樹下,對着天空發呆。她自得其樂,大多數時候會咬水草玩,或者扭頭追自己的尾巴。偶爾覺得無聊了,就猛地一撲騰,甩時柔一臉水。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她是什麼表情呢?
時柔半點不見怒氣,反而是……有些悲傷。
她抱着圓缸,閉上眼,嘴裡一直在喃喃着什麼,她好像說:“怎麼是這麼活潑的性格?阿錦。”
時錦緊緊盯着那兩個字,忽然感到大腦被什麼刺了一下,疼得她眼淚直流。
不對,不是阿錦。
時錦幾乎覺得靈魂與肉/體分離開來了,她站在高處,冷冷地俯視着茫然無措的自己。
她終于想起來,時柔和族長的第一次争執。她化形後,并沒有第一時間被族長帶走,時柔将她藏了起來,日日抱在懷中,折了根木棍叫她握着在地上寫字,寫的就是“謹”。
她說:“你以後,就叫阿謹。你要記得謹慎,冷靜,細心。不要沉溺,不要貪戀,時刻小心他們甜蜜的陷阱。”
“他們要蒙住你的眼睛……”時柔的眼裡落下淚來,落在年幼孩童細膩的面頰上,兩人的側臉相貼,溫熱和冰涼的觸感緊緊相融,連聲音也要融進骨血中:“做了池中魚,再看不到更廣闊的天空,你以後要怎麼辦呢?”
時錦也跟着落下淚來。時柔日日抓着她的手學字,粗糙的木枝将她的手磨出血泡,疼得她日日都哭,後來被族長發覺,兩人大鬧一場。
時錦透過朦胧的淚眼看到族長與時柔對峙,時柔坐在那裡,表情與氣質都是刀鋒般的清冷,“向上的路都是痛苦的,哭幾聲而已,你急什麼。”
族長氣急敗壞,叫人抱着時錦就走。
她最後的記憶,就是一個看不清的侍從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對族長道:“聖使大人說,這孩子叫阿錦。您看要不要更改……”
“哦,”族長不甚在意,随意擺擺手,隻道:“這魚兒是我們錦鯉一族的,是上天賜予我們福運的錦鯉,就該叫阿錦。”
不是阿錦。
不是花團錦簇、紙醉金迷的阿錦,是克己慎獨、守心明性的阿謹。
她該叫時謹的。
時謹猛地站起來,腿上的書嘩啦一下飛到地上,她顧不上那麼多,急急走到門前用力推開,慌亂間門口的兩個侍從都來不及躲避,她一頓,心裡一沉,臉色也難看起來:“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算了算了,”時謹心頭現在都萦繞着那股震悚感,不願與外人多糾纏:“去叫晨星來,我隻習慣她伺候。”
侍從彼此對視一眼,稍有猶豫,時謹就冷下臉質問:“怎麼了?我說的話不管用了嗎?”
兩人一個激靈,趕忙垂首彎腰,連連應是,弓着腰轉身退了出去。
時謹盯着他們的背影,忽然卸了力,頭疼地靠在門邊,閉上眼用力喘息。
意識越來越恍惚的間隙,她感到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接着是熟悉的聲音,帶着焦慮和擔憂:“姑娘?您沒事吧?頭暈嗎?”
時謹用力睜開眼,看清了晨星的臉。她吐出口氣,身子一軟,靠在晨星身上,低聲道:“帶我走吧,求你了。”
“我很害怕,大家都和我看到的不一樣,”時謹迷茫道:“為什麼?”
為什麼族長一定要她生下個孩子?為什麼阿姐會以死的方式制止她成親?
時謹不知道,但她想離開這裡。
晨星沉默下來。
她确認道:“阿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時謹用力點頭:“我知道。我不喜歡這個環境,我不想聽别人說了,我聽不懂。我要離開,自己去尋找答案。”
晨星定定看着她,忽然笑了。
她擡起手,輕柔地幫時謹理好淩亂的發絲,眼神酸澀而懷念,像透過她看向了遙遠的遠方:“好,好。隻要你想,我們就走。”
在此之前,她們挑選一個合适的時機。
晨星低聲道:“你去看了那本書麼?去把它看完,等我來找你的時候,就是我們離開的時候。”
時謹愣了一下:“不能現在走嗎?”
晨星略微偏過頭,側目而視,隻是微笑。
時謹卻已經通過她的動作,看到了不遠處的大樹後躲着的兩個侍從、樹冠裡藏着的眼睛……
時謹一個哆嗦,感到了驚恐。
平時有這麼多人盯着她嗎?
好像是有的,但她很少在意,她一直覺得那些人都是伺候她的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