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行在心裡為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歎息一聲,伸手想拽她起來,第一下沒拽動,她愣了一下。
時謹将臉埋進掌心裡,聲音悶悶的:“姐姐,你和我晨星姐姐很相熟,是嗎?”
風行一時抓不準她的意思,謹慎道:“……怎麼了?”
時謹問:“你知道她會想要我回去嗎?你知道她是……她是做好了死的準備嗎?”
風行一愣,看着她重新站了起來,用髒兮兮的手擦了擦眼睛。她仍在抽噎,呼吸急亂,眼睛紅腫,然而兩人一對上視線,風行就有種直覺——
她已經做出決定了。
風行饒有興緻,思慮片刻,道:“她既然送你出來,怎麼會想你再回來?至于她的想法,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們沒有熟悉到那地步,不過,她做出來的決定,有什麼後果也該自己擔着。”
時謹默默點頭,一點點用衣服擦淨手上的污泥,然後低頭,深深作揖道:“請姐姐收留我,等我找到了目标,我一定離開。”
她猶豫了下,摸摸身上,卸下發簪、手镯、耳環,華麗的珠寶叮叮當當,她兩隻手都抓不住。時謹抿唇,往前遞了遞:“這是報酬,将來若有機會,我必重謝。”
風行微微詫異了下,搖頭道:“不用了,我不需要那東西。”
時謹的所有人情世故都到這裡耗盡了,她慢半拍地收回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風行瞥她一眼,轉身往回走:“跟我回去吧,先待幾天。”
時謹掀起衣角把首飾包住,乖乖跟在她身後。她壯起膽子,一邊在心裡默念各種亂七八糟的口号給自己打氣,一邊悄悄打量這條路的環境。
抛開前面的恐懼,第一次自己做主,第一次離開族群的保護區,時謹心裡除了迷茫,多少還是有些興奮的。
她想起風行說過的太陽,心中也不免好奇。在她的記憶裡,天空一直都是黑色的,妖族以指示沙漏計時,一般都是六個時辰為半日,每一個半日都要休息半日,但她一向不在意這個,醒了就玩,困了就睡。
還有藍色的天空麼……
還有戰士們,是怎麼回事?
時謹心中的疑惑就像她在水中吐出的泡泡一樣,連連不斷地往出冒。
一直到了客棧前,她才回過神來。風行帶她來到最大的那間房,推開門道:“你就住二樓的空房,一會讓朝陽給你僞裝一二。錦鯉出逃,各族都戒嚴了,遲早會搜到我們這來,你可藏好了,别暴露我們。”
時謹立刻就有了緊迫感,挺直腰背,嚴肅道:“放心吧!”
風行偏頭看她,輕笑一聲,招招手叫坐在大堂角落的朝陽過來。
朝陽并沒有姐姐的尖銳暴躁之感,她溫柔應聲,帶時謹來到了一個小隔間,拿出一個盒子,将袖子挽起,也不在意自己帶着猙獰樹皮的手腕暴露在燈光之下,神色沉靜地從盒子裡拿出小罐和棉花,示意時謹坐下。
時謹有點想跟她套近乎,客氣道:“姐姐,辛苦你了。”
朝陽愣了下,笑道:“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今天是我姐姐和白鴿都多有冒犯到你,應該是我辛苦你多擔待。”
時謹不好意思地撓頭,忽然想起什麼,低頭解開在衣服上臨時打的結,嘩啦啦掏出一堆首飾來,小心翼翼地看着朝陽的眼睛,道:“姐姐,這個……我給你,是我的賠罪。”
族長給時謹的東西都是最頂級的珍寶,随便一個鑲嵌簪子的圓珠都是蘊含靈力的龍珠。朝陽愣了下,随便拾起一根看了一眼,沉吟道:“靈氣很足……挺好的。你拿着吧。”
她說着,将簪子放在一邊,低下頭認真給棉花上沾了點灰色的膏體,語氣平淡:“再漂亮的首飾也不過是裝飾,玩物而已,鋒利的寶劍和堅硬的铠甲才是稀世珍寶。”
不等時謹反應過來,朝陽擡起手,将膏體往她臉上一點,另一隻手溫柔地貼在她的耳側,微微用力禁锢住,輕輕由上而下塗抹均勻。
時謹不敢動,眯着眼睛看她,眼睫一顫一顫,又獻寶似的道:“寶劍和盔甲我家也有!還有很多呢!姐姐喜歡的話,我……我有條件回家了,給你拿。”
朝陽的手明顯一頓,冷清的臉上不由露出幾分無奈的笑:“不必了,你自己收着吧。”
時謹屢屢示好受挫,一時有些茫然,她又沒出息地覺得鼻子酸了,但這時候哭顯然更不禮貌,她用力抿唇,使勁掐自己大腿,造成的結果就是眼前不受控制的模糊了。
她猛一閉眼想擠回去,臉頰就一陣溫熱,滴答一聲,落在了朝陽的手背上。
完了。
時謹滿心絕望。她又把事情搞砸了。
朝陽捧着她的臉,愣住了。
索性也砸了,時謹破罐子破摔,抽抽噎噎道:“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給你們添麻煩的……我隻是不知道怎麼辦,又害怕……我平時不這樣的……”
她不斷後悔,都不知道該後悔哪一件,就從頭開始:至少不該和白鴿打那一架,太沒禮貌了,就是在家裡,族長也要生氣的。
時謹是完全被養在魚缸裡的觀賞魚,甚至連交際能力都很差勁,也看不懂人的臉色,她隻能看懂基礎的笑臉,便以為自己是搞砸了惹了朝陽厭惡。
朝陽好半響才理清這個邏輯,輕歎一聲,放下手中的棉花,用指腹擦去她臉頰上的淚:“小魚,别哭,哭是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