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之後,似乎是另一條河流。
各種各樣的幻象流水一般劃過去,時謹落在了地面上,化為人形,大口喘着氣,剛想翻身坐下擦擦汗,就見幻象掠過身側,她看像是朝葵的影子,目光不由得跟随過去。然而不過瞬息的功夫,她忽然感到小腿刺痛,低頭一看,竟是半片衣擺都埋進了黑暗中。
時謹面色大變,慌亂地竄起來,定睛一看,自己跪坐着的膝蓋至小腿處的布料都已經消失不見,斷口平滑幹淨,不像是被什麼切斷吞噬,恍惚給人一種它本就不存在的錯覺。
然而小腿上缺少的那塊血肉像是才反應過來,緩慢流出鮮血,後知後覺的劇痛明确告訴她這不是幻覺。
跑!
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做出了決斷,時謹扭頭邁出第一步,尖銳的疼痛讓她腿一軟,啪一聲摔在地上。她不敢停,硬踩着疼痛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跑出一段路去,似乎是麻木了,反而更添了不少力氣。
她迎着風往前跑,身側掠過無數個熟悉的影子,混亂間,她竟也有心能分辨出這些影子不同的姿态。
有握着劍,衣擺迎風飄揚的時柔、有捧着書皺眉回望的晨星、眼神溫柔而苦澀的風行……
然而除了這些影子不斷從她身側掠過往前,還有無數熟悉的人停在面前,伸手想要攔住她,慈愛寵溺的目光像粘稠的液體,恨不得鑽進她的血肉裡,紮根發芽,将她釘死在原地。
時謹甩開伸過來的那隻手,驚恐地發現這些逆流的人是有實質的,她但凡被抓住,就不得不停下了。
時謹用力閉了閉眼,感到喉間劇痛,然而她無法分辨是因為體力不支,還是看到了這些早已逝去的人。幻象中的人在往前,現實中的她也在不斷往前。
世界在坍塌、縮小,時謹身上也多了不少細碎的傷口。她的視線越來越朦胧,隐約聽見有人笑着喚她一聲:“姑娘!醒醒啦!”
“醒醒,快起來了。”
像從水中猛地浮上水面,呼地一聲,時謹耳邊的聲音清晰了起來,清脆愉悅,帶着熟悉又陌生的觸感,貼在臉上,冰涼柔軟。時謹睜開眼,隻見晨星俯身,笑着看進她的眼睛裡:“還不願醒呢?今兒您可是新娘子,要早早起床呢。”
說着,似乎是怕時謹耍賴,晨星又在胸前比了個食指:“隻此一次,便是成親了,我們公主還是小公主。”
時謹大腦有些發懵,疼痛感好像還刻在靈魂上,身體卻已經完好如初。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膝蓋和小腿,光溜溜一片,沒有鮮血,沒有傷口。
她唰地一聲掀開被子坐起來,眼睛瞪得溜圓,抓住晨星的臉扭來扭去,感到手中柔軟溫熱富有彈性的肌膚,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不等晨星反應過來,時謹猛地撲進她懷裡,一邊大哭一邊胡亂抓她的衣服,撲面而來的委屈給晨星吓蒙了。
這是怎麼了?不滿意婚事?還是不願意?不能吧,誰不知道以時謹的地位,這夫婿表面是夫婿,實際就是個伺候她的奴仆,頂了天血統純淨些罷了。
要不是得完成祭祀儀式以求神龍庇護,隻怕連晨星都不把這場婚禮當回事,時謹一哭,她當場就慌了:“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好大的膽子!”
時謹一抹眼淚,顧不得解釋,一邊胡亂在床上摸衣服,一邊道:“快,我現在要去見阿姐,快帶我過去!”
晨星一愣,一時沒敢動作:“……您這是為什麼?待儀式結束,您就能見到她了。”
時謹抓起皺巴巴的長裙,猶豫了一會扔到一邊:“換個輕快的來,沒有就換你的。”
見晨星遲遲不動,時謹發熱的大腦微微冷靜了些,緊緊望着她的雙眼,忽然輕聲問道:“姐姐,你希望我成親嗎?”
晨星是萬裡挑一選出來的侍女,最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有許多種辦法糊弄過去,隻是在與時謹對視的間隙,看着她呆愣迷茫的雙眼,忽然就不忍心了。
“不想的,”晨星喃喃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憑什麼呢?”
憑什麼所有人的命運,不是大家一起去反抗,而是寄希望于一個虛無缥缈的血脈?
憑什麼他們指望時謹的血脈去解決萬千人犧牲都填不了的黑洞,卻還要将她養育得懵懂無知,連哄帶騙地要她付出自己,卻又不教她思考,要她自己選擇;
到那時……失去了價值的錦鯉,無需再被高高捧起,又改變不了過去的思維,隻能像個被遺棄的名貴寵物,在迷茫中痛苦。
即便這些都不是問題,龍子誕生,作為神龍之母,時謹依舊會是圖騰一般令人恭敬信仰的錦鯉,他們又憑什麼将所有人的希望寄托在一個還未出生的無辜生命上?
晨星越與她相處,就越不舍。越不舍,就越不甘心。
時謹現在依然半知半解,但她已經敢于邁出第一步了。
她一把抓住晨星的手腕,眼睛閃閃發光,透着希冀:“那你和我一起走!我們逃出去,你跟着我,我就能保護你了!”
晨星失笑,伸手摸摸她的側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