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行扶着她,手掌從她眼前撫過:“别怕,這裡都是同胞。”
時謹緩慢眨眼,眼前的黑色漸漸褪去,适應了黑暗,她開始打量周圍環境。
像海底。
這是時謹的第一印象。
空氣中飄浮着各種各樣的殘骨幽火,在她們面前,剛剛路過一隊行動緩慢的活屍,隊伍末尾的活屍扭頭緩看向她們,時謹能看到它脖頸間摩擦轉動的痕迹。
風行面不改色,拱手笑眯眯道:“路過路過,打擾了。您繼續。”
活屍歪了歪腦袋,貼合在一起的骨頭露出一點間隙,泛冷的雪白與油潤的淡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隐隐散發出一種陰寒的異味。它緩緩又轉過身去,跟上了隊伍。
時謹顫抖着小聲問:“那是什麼?”
風行也小聲回答:“别怕,是我們的同胞。”
時謹眨了眨眼,愣住了。
風行靜靜地看着這些活屍緩慢行動,一隊一隊紀律分明,一條粘稠的血河沖天,筆直地劃開了兩片土地。她歎息:“當年鯉魚族長選擇退居之前,我族經曆了一場大敗。為了保證他們死後其餘同胞可以安全等待神龍現身,他們選擇了将靈魂刻進骨中,成為活屍。”
時謹還是本能的毛骨悚然,心中卻說不出話的苦澀,“可是神龍……”
“這不是對立的,阿謹,”風行溫柔道:“他們期待神龍,與我們想要突圍出去找到一條生路,不是對立的。我們都希望族群延續,隻是信仰的方式不同,隻要能達成目的,都沒關系的。我厭惡你的族長,也不過是因為他對錦鯉的吹捧宣揚,讓太多妖都沉溺于紙醉金迷,什麼也不做,隻靜等神龍的出現。”
這本是不公平的。
前線的戰士永世不得超生,渾渾噩噩,半生半死才換來一點希望,而以此得到安甯的受利者卻理所當然的享受着這份和平,甚至是奢靡。
最奢靡的時謹欲言又止,低下了頭:“對不起……”
風行拍拍她的後腦勺,笑道:“給你說難過了?别怕,真的,不怪你,你隻是被推到面前的棋子,沒有你,還有其他錦鯉。可這也并不能說有錯,人活着是需要希望的,大家能安甯這麼久,都多虧了你。”
時謹默默點頭,又問:“所以,你帶我來這裡是為什麼呢?”
風行看着遠方,那天血河一直通往了看不見的地方:“走出去吧,我也說不上來。我希望如果可以,你能走出去,然後……超度他們。”
時謹疑惑道:“我嗎?”
風行點頭:“你不是有問題問我嗎?有些東西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但也許會對你有啟發。”
“首先,各個族群的族長,是知道這些戰士的存在的。”她平視前方,冷靜地丢下一枚炸彈:“因為靈魂會消亡,黑霧中誕生的鬼怪一直在我們周圍,危險從沒有消失,隻是被他們擋住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們會定期投入新的戰士。”
時謹臉色一變:“新的?活着的人?族長瘋了嗎!”
“這是必要的犧牲,也是目前所有方法中最小的犧牲。不要急,”風行面色不改,接着道:“我隻是擔心,如果你真的能飛升,或者生下神龍,他們會直接放棄這些戰士。神迹會度化一切,可若是神明不知,他們也就隻能在陰暗角落裡獨自消亡了。”
時謹面色難看,“……你接着說。”
風行看她一眼,“其次,速度要快。你的族長開始急了,你發現了嗎?因為舊的靈魂在一個個消亡,被圈養的生命卻生不出新的靈魂,如果不盡快,将來的各族新生命,将都會成為毫無靈魂的軀殼。”
時謹呼吸急促,勉強道:“我知道了,我會盡快。”
風行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最後一句話低得猶如微風吹過:“還有……要清醒,面對現實,不要沉溺于夢中。”
時謹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風行搖頭,指向血河道:“我們留在這裡的目的就在于此。原本是想守在這裡,尋找将這些靈魂剝離度化的方法,等太陽出現的那一天,我想送他們走。”
時謹熱血上頭,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度化他們!”
風行面露笑意,神色溫柔,靜靜看着她。時謹被盯得不太自在,撓了撓頭:“您怎麼這麼看着我?”
風行笑道:“因為高興。好了,還有一些事我整理一下告知你,你就離開這裡,去找你的路吧。”
時謹不能理解她高興什麼,但也跟着開心起來。她扭頭想找個東西坐下,一眼就看到了埋了一半的骷髅頭,默默扭頭繼續站着。
風行注意到她的動作,拍拍袖子拉着她席地而坐,“活屍沒有意識,但有本能,它們不會攻擊我們,隻要運用得當,也可以讓它們為你所用。我的先生傳授給我的方法也并不是什麼仙法,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壽命都隻有幾十年,但是,語言可以使這些活屍供我驅使——哦,也許就是你們族長說的蠱惑人心。”
“不要放棄掙紮,不要沉溺于幻想,”風行用力抓着她,喃喃道:“文學和語言都是具有煽動性的,走出去吧,我會和它們一起為你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