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謹心頭一陣一陣發緊,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那怎麼沒人懷疑,時柔才是錦鯉?”
族長默默看着她,不語,時謹腦子一抽才想起來,時柔的本體甚至不是魚!
時謹尴尬地撓撓頭:“總是不見她,都忘了。”
族長呼出口氣,譏諷道:“不怕你瞎猜,就怕蠢蛋自作聰明,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稍等。”時謹沉下心來,細細整理自己已知的信息。
她從時柔那裡得知,族長叫她成親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帶着大家在美夢中死去,這件事她心存懷疑,但也不排除為真;
而風行那裡的消息卻是,如今的短暫和平是用生者的魂魄刻印做出活屍,用血肉圈出一個安全區。這些靈魂在不斷消耗,族中也确實生出了沒有靈魂的孩子,等重現曙光的那刻,他們會被直接放棄,徹底在陰溝中,和那些黑霧中生出的東西一樣,成為需要被清理的怪物……除非神明能得知他們的存在。
一個悲觀,一個樂觀……時謹怎麼也想不出他們的共同點,擡頭瞥見族長若有所思的模樣,忽然靈光一閃。
不對,雖然時柔是悲觀的,但那隻是因為沒有得到神龍回應的悲觀,他們幾個,乃至于族長,都是相信神龍存在的!
時謹問:“我和阿姐一起出現的時候,是什麼樣?”
族長比了根手指,“這麼一小節的魚,髒兮兮的,快脫水了。”
時謹忽略他玩味的表情,理解為什麼自己一開始是養在時柔身邊的。髒兮兮的錦鯉,确實有些掉價,造勢也需要時間。
這麼一想,她又想起一個問題:“我記得……我們出現的時候,是各族準備撤退之時……”
這些信息很散,而且似乎各自獨立,甚至有不合理的地方,無法串聯起來。時謹需要一個信息能将它們串起來,又不知道從哪裡入手,族長不一定回答也是問題。
族長微笑道:“好奇我們從何而來麼?真是小孩子,我……”
時謹終于抓到了那一絲靈光,“我們要突破到哪去!族長,你說要給他們希望,可一直守在原地,能等來什麼希望?你也知道錦鯉是假的,就算再怎麼讓他們相信能有什麼用,你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族長隐隐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面色微沉:“時錦……”
時謹壓低語氣,又開始撒嬌似的低求:“我不會說出去的……您也知道,說出去對我有什麼好處?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錦鯉,失去我得到的一切,我就是那種傻子嗎?”
看着他不為所動,她又換了個說法:“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族長,您沉了船,對我這個錦鯉也沒有好處,我總得知道發生了什麼,才好配合您,不是嗎?”
族長終于開口:“你哪學的這麼圓滑,時柔可不像會教你這些的人。”
時謹眼珠一轉,柔聲道:“晨星姐姐和旭陽哥,都是很聰明的人,我學他們聰明點,不好嗎?”
族長笑了下,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他無意識地摸着指節,道:“我們不能再留下來了。時柔說的對,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隻會全部陷入淤泥中。”
“我的計劃……”他突然擡頭,緊緊盯着時謹的眼睛:“你願不願意,都會死。”
時謹的心跳忽然劇烈起來,撲通撲通,一聲一聲在耳邊敲着鼓。怕聽不到重要的東西,她用力一咬舌尖,滿嘴的血腥味讓她眼前一黑,又很快清醒起來。
“……我們六大族,全部留下來開路,”族長接着說:“那些被送出去的戰士,能活幾個是幾個,都是希望。”
時謹有些發懵:“那些活屍,才是,才是你要留下來的希望?”
“什麼活屍?”族長有些疑惑地皺眉,“你又從哪聽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時謹晃了晃腦袋,“不是,我有點沒聽清,對不起。您能重說一遍嗎?”
族長冷哼一聲:“所以,像你這樣的妖被犧牲,一點也不可惜。在你生下孩子那天,我會告訴各族,我要龍子去聖龍祠前祭祀,徹底結束這百年的囚禁。各族會選出勇于犧牲的戰士,從聖龍祠開始突圍,而我們在那一刻的聖光出現時,以血啟陣,在空中撕開一道口子。”
時謹喃喃道:“實際上……不會有聖光,那不是……”
族長道:“那些所謂的犧牲品,才是我要留下的希望。貪生怕死之輩,即便能出去,也不過是丢我們妖族的臉,我可不希望我們的族群因為那些東西,又成了人類修士得而誅之的存在。好孩子,你也享了這麼多年福了,是時候付出了。”
時謹臉色慘白,事已至此她也不怕死了,隻是不可置信地反問:“憑什麼認為留下來的就是貪生怕死之人呢?若是老弱,或顧及孩童的婦孺呢?”
族長冷淡道:“那就是他們的命,何況老弱本無用,孩子可以繼續生,老……也活夠了。至于婦孺,”
他皺了下眉:“我記得族中有女戰士,何況有些族群并非隻有婦孺生育這一條延續的方法。”
時謹氣笑了:“你以為那些突圍的勇士會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嗎?他們也許本就是為了骨肉至親可以活下去而自願犧牲,你這不是……”
族長看向她的眼神極為平靜:“那又如何,結果已經擺在眼前。我也已老,會留下來啟陣,到那時,他們隻會覺得是時運如此,而非我刻意算計。”
時謹再一次感受到了更為痛苦的無能為力,“……這是要讓一半人去死。”
族長笑了:“如果不騙他們團結起來,孩子,你信不信,我們一起面對,會因内亂奪權徹底失敗。到那時,損失就不止一半了。”
時謹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怎麼選才是對的,連族長都選擇自我犧牲,她還有什麼理由阻止?
可是……時謹心中依舊不安,“你有把握嗎?你從哪裡得到的結論,你确定如此就能成功嗎?”
“是猜測。”族長沉默下來,歎息一聲:“沒有别的選擇了。”
具體是怎樣的猜測,他不肯開口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袖,笑盈盈道:“傻孩子,你以為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些?你總愛鬧騰,我沒有耐心了。”
時謹茫然地擡頭,隻聽他慢吞吞說:“同樣都是神龍血脈,何必非要母子兩個?近日就開始吧,和你的新婚典禮一起。”
“慶祝新生。”
時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慌,猛地撲過去:“等等,我還有話要說——”
族長微笑着揮開她的手,轉身,關上了門。
他沒有将燈撤去,時謹跪坐在一片光亮之中,幾乎連影子都沒有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