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晏霞就上班去了。
在她将自己的債務全部告訴陸铮之後。
歸家第二日的中午,陸铮等到了陸淑貞的到訪。
陸淑貞坐在陸铮家的餐桌上,陸文康拒絕加入這場談話。
陸淑貞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媽這是拆東牆,補西牆,越欠越多,你知道吧?”
“她一開始先是用鄉下村子裡的錢,就是那種十個人,一個人存一百,就有一千,放在一戶人家存着,存滿一年就有利息拿。你媽呢,錢存進去了,沒滿一年就要取出來,那剩下九個人的利息就得她自己出。”
陸淑貞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最開始就是這樣操作,拆這邊的錢,填那邊的錢。最後自己賺的錢覆蓋不了她欠的錢了,不知道是誰給她出的主意,讓她用信用卡套現。”
陸铮忽地想起了大一的暑假,晏霞手中一沓的銀行卡。
她覺得喉間一緊,呢喃道,“我當時為什麼不多問一問呢……”
如果我足夠關心媽媽,不那樣貪戀在嘉海市的新生活,是否眼下的境況就不會這麼糟糕了。
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
“你說什麼?”
陸淑貞沒聽見陸铮的話,追問道。她眉頭蹙着,“都上大學了,馬上要畢業的人了,說話還這麼唯唯諾諾的,成什麼樣子!”
聞言,陸铮擡頭看了她一眼。
陸铮無法否認,哪怕陸淑貞嘴上說着嫌棄陸铮的話,但至少她的行動上,還是在幫助陸铮的——
幫助陸铮這樣一個不谙世事的大學生,清晰又透徹地了解到這筆債務的種種。
“謝謝姑媽,我知道了。”
陸铮的平靜,反而讓陸淑貞有些不解,“你知道了?然後呢,你打算怎麼做。”
陸铮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先帶着我媽去銀行,看下能不能給這些信用卡都辦理一下最低額度的還款。然後可能需要您幫忙,把鄉下這個什麼錢的負責人電話給我,我來和他們溝通後續的還款事宜。”
陸铮頓了頓,她能感覺到在和自己聲線一同顫抖的,還有心髒,以及即将壓在自己肩上的那座大山,
“最後……我來替我媽還這筆錢。”
“你來還?你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是靠你爸的,你拿什麼還?”
“我有兼職。”
陸铮的腦殼嗡嗡作響,在沒有和那些債主溝通之前,她對未來的走向也是未知的。
而在面對未知的時候,最忌諱的,便是打退堂鼓。
陸淑貞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你有兼職又能掙幾個錢?小梓她畢業兩年了,一個月在沂甯市也才掙四千。你媽這筆爛賬,你能還得起?”
陸铮:“别說了。”
“這是說不說的問題嗎?你有多大的能力才能辦多大的事……”
“那你能幫我還嗎?”
當胸腔内的不耐煩化作實際的語言脫口而出時,陸铮就意識到自己搞砸了。
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她不應該再這麼咄咄逼人地回怼陸淑貞。如果日後有一天,陸铮一個人實在無法負擔得起這份債務的時候,陸淑貞會是她尋求幫助的最優選——畢竟……畢竟啊,還算是家人。
陸铮哽咽了半晌,頂着通紅的眼眶,看向陸淑貞,“她是我媽,她是養我長大的媽媽,難道我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去死嗎?”
我不能,因為我的人生是踩着她的血肉走出來的。
我不能因為自己有了足夠的能力,就撇下年邁老弱的母親,遠走高飛。
我狠不下這個心。
陸淑貞與陸铮對視了片刻,終是沉默地離開了。
陸淑貞的離去再次讓客廳内剩下陸铮一人。
耳邊似乎傳來了鄰居炒菜的聲音,濃重的煙火味氣息與間或響起的鞭炮聲,都在宣告着臨近年關。
年關,本是新的一年,是新的展望。
但陸铮卻覺得好冷。
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地攥着。
不能哭,陸铮。
但哪怕陸铮在心裡默念了一萬遍,那充盈着熱淚的雙眼,還是在下一次眨眼時,一滴熱淚滑落。
“铮铮。”
在陸铮即将止不住淚水的時候,她突然感謝,陸文康在這個時候叫住了她。
陸铮匆匆揩去了臉上的淚水,頂着一雙紅眼,循聲看去,“嗯?”
陸文康沒有拿着煙,單手扶着木門的邊框,穿着一身松垮的秋衣秋褲,正看着陸铮。
陸铮吞咽了下口水,“怎麼了?”
陸文康沉默了片刻,還是沙啞着聲音開口,“我這裡還有留給還房貸和你未來兩年的學費生活費的錢,如果你……”
他頓了頓,無聲地歎了口氣,“如果你那邊周轉不開的話,可以先拿去用。”
……
程衍看着老家低矮的平房上空綻放出的煙火,給陸铮撥去了電話。
約莫等了好一會兒,陸铮才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