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秦軍興奮洪亮的歌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
“那位睡了?”蕭何看見出帳的劉邦,攔住他。
“嗯,睡了有一會兒。”
“我從陽公子處問得了藥方,藥應該都要煎好了。”蕭何說,“這陽公子倒細心,我一說病情不可耽擱,他便寫了藥方給我,劑量忌諱一個不漏,記得清清楚楚。”
他說完就看劉邦臉色,果不其然,臭得不行。
“呵,照顧病人,能不仔細嗎?換我記得比他還好。”
“我記得這位,韓相之孫,幾年前打中陽裡路過的,對吧?”
劉邦點頭,看向蕭何,總覺得他有些别的意思。
“你對他什麼意思?”蕭何直截了當。
“什麼什麼意思,”劉邦皺着眉頭,“老交情了,和我是兄弟,和你們便也是兄弟。”
蕭何聽笑了:“我自然能把他當兄弟,關鍵是你能不能把他當兄弟?”
“廢話……”
“得了吧,你什麼德性我能不清楚?你對你兒子都沒這麼噓寒問暖,”蕭何挑眉,早已參破一切,“你是斷袖無所謂,可你打算何時告訴他你已成家?”
“成不成家的,關他什麼事?”劉邦難得這麼緊張,壓低聲音怒道,“我是對他心思不純,可我沒打算做什麼,他什麼都不懂,你千萬不要在他前頭亂講這些腌臜事!”
“劉季,我頭一回知道,你竟是個癡情種。”蕭何驚訝。
“廢話!”
兩人在這裡叽叽咕咕講話,沒看見張良掀開帳子走了出來,遠遠地喚了聲“劉兄、蕭兄”。
“子房,你怎麼出來了?”劉邦連忙打住話題,急匆匆地走過去扶他,發現張良面色比剛剛更蒼白,甚至還出了汗,步伐都是虛浮的。
“我,我有點睡不着。”張良朝看向自己的蕭何禮貌點點頭,又擡頭看劉邦,“想找點事情做。”
一閉眼便是滔天火光,屍骸遍野,他逃到新鄭之外,朝城裡磕的那三下響頭,一下一下地砸在他耳畔。
劉邦當然是不準,卻被蕭何打斷,說:“整日睡覺也不舒服,既然大家現在都是兄弟,不如與我一起整理名錄,将手下的人與我們合編一起。”
“如此甚好。”張良正愁劉邦不好接納他旗下衆人,既然蕭何發了話,他自然欣喜,眼睛亮亮的,掃去方才那點憔悴感,看向劉邦,“劉兄,我能去嗎?”
誰被這樣的眼睛盯着都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劉邦無奈,伸手幫他擦去額上的汗:“把藥喝了再去,你剛出汗,别受了風寒。”
張良回去喝藥,蕭何便在營帳内等他過來。
一行人中,蕭何讀書最多,行軍打仗就多由他來指揮,隻可惜術業有專攻,仗打得越久,他的壓力也越大,事事小心,就怕出什麼指揮差錯。
同意張良加入,不止是順劉邦的心,也是非為不可之舉。
蕭何沒有坐在案前擺什麼譜子,而是站在門口,等到張良喝完藥添了衣服姗姗來遲,也沒有半點不耐,笑着要他進來。
反而是張良不甚自在,一來就賠了罪。
“賢弟不必多禮,我、樊哙和劉邦是過命的交情,他認準的人,就是我們認準的人,”蕭何為他倒茶,“倒是賢弟如此身份,跑到我們這草台班子裡,我還有點怕委屈了。”
“當今世道,相國之孫與沛縣亭長也無甚區别,不過是讨一口吃食,争多活一日罷了。蕭兄若是真把子房視做一份子,以後就不要講這些見外的話了。”張良笑着看他,講話如清泉流響,落落大方,“兄長們不嫌,子房也當勉力相助,共謀大業。”
“有子房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蕭何也不見外,拿來一張地圖,“不瞞你說,我們幾個加起來應該也不如你懂,依你來看,我們接下來該當如何?”
既然蕭何選擇直接将他融入,自己沒有不做事的道理。
他将地圖在桌案上鋪開,沉吟半晌。
張良在看地圖,殊不知蕭何也在看他。
蕭何看他長相絕倫,舉止斯文有禮,哪怕穿着劉邦的舊衣也難掩貴氣,連他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不怪乎劉邦念念不忘。
這樣的人在他們這樣草莽組成的隊伍中是極為突出的,他擁有超凡的身份支撐,也有底層人難以望其項背的眼界,留在軍中,隻要不任性妄為,哪怕無才,也極為有利。
令他驚訝的是,雖然劉邦把張良當懵懂小孩看,這人在此時表現出的才華與心計卻遠超預期。
看着他思考後面無表情分析的冷靜模樣,蕭何覺得莫名心顫。
“司馬夷攻略楚地,在相縣大肆屠戮,我在彭城有些門道,剛巧得知軍隊正越過彭城攻向砀縣,如果我們繼續呆在下邳,章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将我們一網打盡。”
蕭何同意地點頭:“下邳不宜久留。”
“恕我直言,蕭兄,我軍對秦軍,無異蚍蜉撼樹,”張良直截了當道,“當前唯有與他人合作——甚至依附他人,暫且蟄伏,韬光養晦,如此才有一線生機。”
“你的意思是……”蕭何其實也這樣想過,亂世之中,最不需要的便是自恃其高的身段,不過如今群雄并起,選誰投奔也是一門學問。
“投奔誰,名分為其一,此人要為諸侯貴族血脈;能力為其二,此人之軍隊需要有經驗、有反抗之力;距離為第三,我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秦軍行兵速度之快難以想象。”
蕭何認真看向他:“子房所言何人?”
“景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