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輕撫羔羊的額頭。
如同誦讀死亡的詩篇。
非人的王俯下身體,輕而易舉的伸出手去撫摸祭司的頭顱,去除了數年前遺留下來的‘影響’。
他像是在對待頑皮鬧事的孩童。
使用屍骸的祭司看着正撫摸着自己頭頂的男人,不知為什麼的想到了這一點。
明明身體還被武器穿刺。
明明他是自己的仇敵。
卻不知道為什麼的……
再無法對他升起恨意。
甚至是光是看着他,雙眼都會情不自禁因淚水而變得模糊不清。
仿佛除了幾十年前以外,他們還有在其他地方見過一樣……
不……這大概不是重點。
稍微想想。
他過去的一生……盡是一些錯事……
不論是父親、母親、還是當時的妻子、子女……甚至是連現在的妻與子,都因他而走向了破滅的盡頭。
還有那名為麗娜的娼·妓,她不是因虛榮才會想主動變成他的試驗品。
而是因為察覺到了他對其姐妹的殺意……所以才會挖空心思般的想要延長其姐妹的生命。
真是……笨拙的女人啊……
當過去的種種映入腦海。
祭司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最令亞比雅(紅發)讨厭的那種人。
“願你平安。”
亞比雅輕聲的說道。
金發男人的身影,在不知不覺中似乎與祭司記憶中的紅發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祭司睜大了眼睛。
可還未等他發出聲音……
亞比雅便捏碎了他的頭骨,讓其陷入死亡的永眠,并且淡漠的說道。
“亞克書,把這裡當成是噩夢吧。希望你能夠帶着你的名字,永遠遠離這痛苦悲傷的噩夢。”
再見。
‘我’的友人。
希望下次見到你,你能‘平安’。
*
“亞克書。亞克書。醒醒。”
“亞克書。該醒來了。”
像是從遠及近,又像是從近及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
但是……
有人在輕撫他的肩膀。
因此不得不睜開眼睛。
于是————
金發碧眼,皮膚白皙,永遠都是那麼一副包容萬物的姿态的王的繼承人正帶着溫和笑容,坐在床上注視着趴在床邊本應該是起到看護病人這一作用的他。
連流到嘴邊的口水都未來得及擦去。
便彈力起身。
“是!是!抱歉!亞比雅殿下。我一不小心睡着了,真是罪該萬死!”
就在他站起來,打算匍匐在地,以作謝罪的時候,他的殿下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又沒有做什麼讓我感到困擾的事情。不要這樣咋咋呼呼的啦。”
“是!是的。亞比雅殿下。”
他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殿下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但他卻感到心底有些發悸。
‘是因為一不小心睡着的原因……嗎?’
……覺得有些對不起殿下。
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又好像沒有忘記什麼一樣。
就稍微有些不知所措與微妙的驚慌。
“好了好了,别緊張,亞克書。你可不像是平時的你。是因為剛剛在午休的時候做噩夢了嗎?”
明媚的輝光照耀在殿下的身上,讓其與平時一樣閃閃發亮。
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不。沒有做什麼夢的,殿下。就算是有也記不清了,估計不是什麼噩夢,也不是什麼值得沉浸其中的美夢。”
“原來如此……”
金發的殿下摸着下巴,仿佛很懂一般的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了輕松自在、仿佛沒有絲毫陰霾的笑容。
“夢的事情姑且先放到一邊去吧亞克書。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的優質睡眠,其實是這樣的,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明。你先認真聽好了。”
“我要死了。生命走向盡頭,再也無法體會這漫長卻又短暫的屬于正常人類的一生。而這終結的日期,就在今天。”
耀眼的、可比拟太陽的殿下……
似乎是帶着活潑開朗的笑容說出了什麼令人驚慌失措的話語。
殿下你是在開玩笑吧?!
“亞克書,先别急着擔憂,先别急着恐慌,也不要去猜想現在這場景是否為你的夢境。”
“你所看到的一切,所聽到的一切都毫無疑問的是真實的。我的死期确确實實就是今天。這是不可更改的時間。”
“不管利用何種方式延續生命,我都不可能再繼續停留在這人世間。”
“稍微回想一下吧。其實我早就已經重病不起了不是嗎?現在隻是回光返照罷了。”
殿下的表情與言語都沒有作假。
而都不需要多加思考,殿下之前病重的無法清醒過來的姿态便出現在了腦海當中。
他正是因為連續不眠不休的照顧了殿下數天,才會在不知不覺中閉上眼睛小憩。
就算能利用魔術手段調整睡眠時間,也已經到達了極限。
但是————
依舊還是不願去相信。
“殿……下……你在說什麼呢?你的母親已經去示羅找那位名為亞希雅的先知了,他一定會幫助你的。”
他不敢去思考殿下的死亡是既定的事實。
也不敢去思考亞希雅拒絕幫助殿下的可能。
“别執着了,亞克書。我的死亡并不是你的錯,也并不是其他的什麼人的錯誤。是我的力量(權柄)太多了,這個軀殼已經到達了極限。”
溫柔活潑的殿下……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露了不屬于人的……非人的那一面。
“如果單單隻是概念上的王還好說,但除此之外,我也具有神的權柄。哪怕是神不怎麼重要的那一部分,也不是普通的人類的軀體所能夠衡量的。”
仿佛居高臨下的神明本人。
“因為不是被賦予的,單單是那基本上随時随地都在開啟着的千裡眼,對我來說都是一個負擔。”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全部都能夠看到‘底部’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隻要一清醒,權柄就是全力開啟的狀态。”
“千裡眼這種東西真是糟透了。說不定當初我不帶這種東西下來的話還能活到30歲……不、沒有的話‘我’又會很想要。這可以說是既定的事實。聽起來稍微有些奇怪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卻又與冷漠傲慢的神明不太一樣。
“總之,想以純粹的人之身行駛神權乃至于當王是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你也就别想着用盡全力将我留下了,收收你腦子裡的可怕想法。以上想法都是行不通的。”
“就算是撒嬌也行不通,一直停留在此對我而言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且準确來說,我的死亡也不是死亡。我隻是回歸‘本質’罷了。”
但是……回歸後的殿下……就不再是殿下了不是嗎?
“别想太多,亞克書。也别走上奇奇怪怪的道路。這一次一腳踏入深淵的話就算我(神)也救不了你了哦。”
金發的、如同太陽一樣溫暖耀眼的殿下,希望與他立下約定。
“所以啊,亞克書,答應我吧,平平安安的活到80歲,到時候我會去看你的。”
“你那時候一定要變成就算是被我問‘你平安不平安’,也能中氣十足的大喊‘我平安’的老頭子啊!”
“我還想給你孫子取名字呢!”
早已看透了未來。
金發閃耀如太陽的殿下……
硬生生的将從根源上就走歪了的、卑劣無恥的他掰回了正途。
啊……
他不會忘記……
永遠不會忘記…………
他一定會,活到那個時候。
所以————
請一定要……
還請一定要……
立約的手下落,放到了腹部。
當殿下的母親從示羅抱着失望而歸,剛踩到門檻的時候……
殿下便死去了。
在盛夏的午後,八月十五日陷入無法清醒的甯靜長眠。
回歸了……‘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