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跪下,想要為自己辯駁,卻又彎不下身子,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初晝雪微弱的聲音阻止了鬧劇的延續,她平靜訴說道:“我從沒想過攀龍附鳳,與你在一起,更多的時候在想,怎樣能讓我們這個家過得更好,讓我的爹娘能安下心,以後不必為我操多餘的心……”
她氣得連吸幾口冷氣,無法平複的心,随着阿爹阿娘的死去,一同被碾碎。她無法粉飾自己的悲慘經曆,她甚至想問,遵從父母意願加入高門,這一切是否值得。
馮老太太意味深長地看着被擊垮的女人,冷冷地抛下逐客令:“白銀五十兩,也夠你一陣子生活了,你是選留在馮家,還是遠走高飛。”
初晝雪肩頭是垂落的烏發,白皙到病态的面容令人心疼不已,本該佳人舉世無雙,憐香惜玉。
那雙倔強的眼睛,像一把淬火的刀,破開亘古不化的堅冰。
可這玉太過堅硬,好像一把劍砍上去也得撞出豁口,馮少爺若是看到,心中八成會有些惋惜——雖然是平民出身的女人,可氣質形容絕非俗物,令人棄之可惜。
“我給你備馬,你自行離開,隻是你踏出這道門,從今往後,你跟馮家再無瓜葛。”馮老太太說的很慢,語氣淡淡的,她笑起來是溫柔的、刻闆的,讓人挑不出錯處。
她替兒子,替這個家做出了決定,決定了眼前女人的去處。
傍晚又下起了小雨,濕潤的空氣裡混雜着泥土的腥味。
馬蹄急促地飛奔而過,稍待幾秒,又有幾道更加深刻的馬蹄印在泥土裡,馬啼嘶啞,凄厲非常。
一道冷箭射出,一聲爆裂凄慘的嘶吼,奔亡在前的馬中箭,砰然墜地。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晝雪狠狠地摔了一跤,但她依舊堅持爬了起來。
窮途末路,她站在崖邊,雨水打濕了她的鬓發,雷光閃過,卻是一聲悶雷。
那光刺目,将初晝雪的眸子映得雪亮,瞳孔中倒映着握刀的黑面人,死亡的氣息向她逐步靠攏。
她認命似的,合上了眼。
一道倩影在淅淅瀝瀝的雨夜裡,映照着一道觸目驚心的雷光,随之墜落在山崖。
像一道絢爛的流行,在接近地面的時候漸漸泯滅火花,沉水最後歸于平靜。像一場巨大的遺忘,小小的人物,尤其是無依無靠的少女,更是渺小。
她的痕迹被輕而易舉地抹去,不費吹灰之力。
安楚的日子過得十分平靜,該如何去形容她在國公府的生活呢?
像一隻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吃飽飯,将自己拾掇整齊體面的蛀米蟲,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可正是因為什麼都不需要做,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韶齡姑娘雲鬓花顔,袖口挽起露出晶瑩潔白的手腕,隻見她手中瓷盤堆着幾塊整齊的白糯糕點,款款走來,步伐輕盈。
阿敏喜歡同安楚在一起,她是個好姑娘,隻不過有些木讷,誰不會喜歡一個心地純良、還很會照顧人的女孩呢。
她興緻沖沖地朝安楚笑道:“楚小姐,這是城南最有名的牛乳糕,雲侍衛排隊買的呢,您快嘗嘗。”
安楚覺得,裴謙或許知道了她的身體狀況。
他不聞不問,她無從可知。
“坐。”安楚回頭,偏過一半身子,看向阿敏手裡捧着的一碟牛乳糕,濃郁的奶香撲面而來,她撿起一塊,遞到唇邊咬了一大口。
口感糯糯的,米香與奶香在唇齒間迅速蔓延。
茶香滲入清晨明媚的陽光中,空氣清越迷蒙,壓下雨後的土腥味和花草香。
她有些失落,垂眸問道:“阿敏,國公爺什麼時候下朝?”
女使也沒站起來,坐在一旁,熟稔地端了兩杯熱騰騰的茶,道:“今天公爺要陪大小姐城外視察災民,可能要好晚才能回來。”
“大小姐?”
阿敏欣然解惑:“也就是當今的戶部尚書,裴欣裴大人。是我們楚國公府的大小姐,與公爺一個娘胎的親姐弟呢,大小姐待人和善,公私分明,是天大的好人。”
“噢……”安楚若有所思。
除了辦公用的書房,安楚在府裡幾乎暢通無阻。
閑來無事,安楚不自覺地走到了後院的一片幽篁,院子有待修葺,圍牆外青磚剝落一層層白粉,露出牆壁原本的暗青色,石階上還長有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