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軍營也有些時日,知道侯恪訓練軍隊嚴格,但平時兵卒私底下喝酒,或是偶爾出去打牙祭,他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并未多限制。想來他從外面帶點飯菜進來也是正常。
“可我們不是說好是我請吃飯麼?”
蕭祺掃她一眼:“你有銀子?”
“呃...”
她窘紅了臉,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囊袋。所謂人窮志短,她開始低頭吃飯,一言不發。
蕭祺有點忍俊不禁:“沒事,來日方長,我等你的回請。”
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她繼續老實幹飯。
“我還買了酒,不過北地的酒濃烈,不知羅兄可否受得住?”
她聽到說還有酒,眨巴了一下眼睛望向了桌邊放着的兩個小壇子。
酒這樣東西,她前生日日在外鬥雞走狗時沒少喝,可以稱得上海量。
隻是經曆了許多變故後,她不再愛喝,因為會引她想起過去那段不堪的時光。
見她呆望着,眼裡還流露悲傷,蕭祺心波淩亂,不知是不是又惹她不高興了。
随着和她相處的日子增多,他看出來她的過去必定發生過什麼,她藏得很深,從不透露一星半點。
可每次她眼中流出的傷感情緒可以猜測,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她從來不說,他也不越雷池去探問。像她這樣漠然性子的人,他有感覺,一旦問了,他們的關系會從此斷掉。
駱卿安搖了搖頭:“我不愛喝,不過出于感謝你屢次幫我,我覺得還是該敬你幾杯。”
“好,我也不算酒中好手,我們略微喝幾杯,權當怡情助興。”
他說的這話其實還将自己拔高了,實際情況是他在酒面前是個楞頭蔥,從小到大沒喝過幾次。
他很小時就被立為了太子,平時一言一行都受到嚴格管教,文韬武略學了五車,其餘和娛玩沾邊的事卻一知半解,甚至不知不解。
可他這是和駱卿安第一次喝酒,稱兄道弟,拉近情誼,怎麼能落了下風,豈不會遭她恥笑?
他裝作一個喝酒老油條的樣子給自己斟了滿杯,又給駱卿安也倒了滿杯。她想推拒,可一想到自認識以來他對自己的傾力幫助,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隻好幹瞪眼看自己的杯子被填滿,無可奈何。
蕭祺模仿想象中江湖人的樣子豪爽舉杯:“來,與君相逢,何其幸事,願羅兄心想事成。”
駱卿安舉杯與他碰了一下:“幸會。”
許久未飲,一口下去覺得從喉間到胃裡都燒得慌,何況這是北地,酒也比吳地濃烈太多,她有點不适,眼睛都辣得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色。
她這邊故作沒事,蕭祺的情況比她更加糟糕。
他本就對酒味陌生,更沒嘗試過度數高的酒,一杯下肚後馬上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像炭燒一般,從他的脖間到臉頰都覆上了胭脂紅色。
可這個檔口怎麼能認輸退怯?
他拉扯出一個笑臉示意自己完全沒事,然後繼續倒酒。
“這酒夠烈,對味。不知羅兄覺得如何?”
駱卿安以前家景隆盛時喝過不少好酒,對這個一般平頭百姓間會飲的酒其實沒甚感覺。
但她不想澆滅了他的興頭,便附和:“酒香濃郁,清冽甘甜,果是好酒。”
他聽說後很高興,以為她果然很滿意他挑選的酒。其實買時他也不懂,如果是在吳地,他好歹聽說過幾個響名。來了這兒,他對哪種酒好是一竅不通。
但她既然誇贊,說明他買對了。
他的興緻高漲:“承蒙羅兄欣賞,今夜一定要喝得盡興。”
“呵呵,好啊。”
駱卿安腮上帶笑不笑,嘴角輕抽一下。
這可如何是好?該不會今晚上真要和他喝得酩酊大醉了吧?
其實兩人反正就在自己屋裡喝,喝醉了就各回各房,也不麻煩。問題是她自重生以來就堅決和過去一些驕侈喪志的樂子徹底決裂了。
讓她喝得太放肆,有種破壞了自己恪守的規矩的感覺。
可眼前的人并不知她的心思,他隻是想和她好好喝一場。何況酒菜都是他為她精心準備的。若現在拒絕,豈不有點太不近人情?
想了想,她還是放棄了。
罷了,今日就放肆這一回。
理清心緒後,她沒了顧忌,開懷和蕭祺暢飲起來。
橙色的燭光落在清澈的酒水裡,金色的影子随杯幢幢,觥籌交錯間不知不覺就十幾杯酒下肚了。
兩人都到了極限,神志也不十分清楚,不知什麼時候一灘泥一樣靠坐在一起,口無遮攔起來。
蕭祺半阖着眼,僅憑一點意識支撐着:“羅兄,你什麼都好,就是人有時太冷漠了。”
駱卿安頭腦暈脹,感到随時都可能睡過去,她頭枕着自己的膝蓋,随口答應:“我就天生不愛說話。”
“我,我想也是。但你也不愛說實話。”
“我哪騙你了?”
他委屈起來,偏過頭看她:“你,你經常騙。”
“瞎說。”
“那你告訴我,為何來參軍?”
“我?為功名呗。”
駱卿安換了個姿勢坐着,将頭仰靠在塌邊。
“你看?又說謊。”
這時,酒精的作用又在作祟,打開了封閉得緊密的那道心門,她渾身發熱,性子也跟着大膽了起來,側過身,看着蕭祺嘻嘻笑起來。
他被弄得莫名:“你笑什麼?”
駱卿安忽地握住他的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千萬别說出去。”
說完,她還拿另隻手比了個噓的手勢。
蕭祺拍拍胸脯:“當然不會。上天入地,我最講義氣。”
“我啊,來這裡是為了我的家人。”
“家人?”
駱卿安提起家人,水漾的杏眸倏爾沉寂下去:“對啊。他們很可憐,被我害得很慘。”
“都怪我以前任性不懂事,才鑄成大錯。”
蕭祺拍拍自己昏沉沉的腦袋:“你說什麼?什麼大錯,你到底怎麼了?”
他的刨根問底一下讓駱卿安警覺起來,她清醒了一些,打了個激靈馬上封上了嘴巴。
蕭祺等了半晌見她不回應,腦袋暈沉得恍若世界都倒置了,再也提不起力氣,一歪身子倒在了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