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過多隆有未找到人,得到的回答俱是否認。多隆恐她憂心,還附上了一些寬慰的話。說什麼或許蕭祺受傷昏迷,現在在哪裡養傷,一時半會回不來也是極有可能的。
想到他可能受傷,駱卿安不由心中又揪緊,蹙起的眉頭悉堆憂愁,連梅花也沒興緻看了,橫身幹脆躺在了羅漢塌上,閉上了眼睛。
他現在到底在哪?
晃眼又過了幾日,臨近新年。街上開始張燈結彩,喜慶的绛色福字處處可見,連行人的臉上都多了幾分和悅之色,上都像是浸漫了濃厚的煙火氣,很有一種溫軟的快樂。
何氏也買了許多新春佳節專用來粉飾屋子的福字和燈籠,駱卿安剛到家就見駱赟踩在一張凳上往房檐挂燈。
他們已經搬去了自己的府邸,多隆還親力出資替駱卿安購買仆侍。不過自從家裡逢變,何氏性子也變了很多,不喜别人伺候,凡事喜歡親力親為。
駱赟挂好燈後又拿起對聯問:“娘,對聯貼在哪?”
何氏笑道:“這還要問我?貼柱上或者貼門邊都行。”
駱赟赧笑:“行,那就貼柱上吧。幫我看着貼得準不準?”
由于柱高,他換了張高點的凳子。冷瑤擔心他會從凳子上跌下來,忙過去扶着。
駱卿安和母親一起幫看着對齊門聯,不時提醒:“再高一點,再往左一點。”
“這樣行嗎?”
駱赟對貼這個手生,一不小心右邊的聯高出去許多,相比較右邊形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看着諧趣可笑,惹得大家都笑起來,連沈然也不列外。
駱卿安捧腹:“哥哥,你這個手也太拙了,怎麼可以貼得如此不對稱?”
駱赟發窘,隻好又去撕下來:“我實在不擅長這種細活。”
衆人在笑鬧中布置了幾個時辰才總算完成。這時太陽西斜,院落的東牆盛在一片浩大的光輝裡,溫暖恬靜。
除夕這日,晴了幾日的天空又開始飄雪,細碎的銀粒子如飛絮一般紛揚落下。
屋内駱卿安與家人圍坐一起其樂融融,慶祝佳節。八仙桌上佳肴美馔,祝福連珠,人人臉上滿溢喜慶。縱使明日有一場硬戰,駱卿安也抛到了腦後。
重生以來,她做夢也想不到,有日還能和家人一起歡聚一堂。而且現在不是在夢裡,她切實感到了團聚的幸福。
飽餐頓後,駱赟似是有點醉意,拉着沈然還要大戰幾百回合,拼個酒量高低。冷瑤怕他鬧出亂子,推他回屋歇息了。
何氏也微覺困意回房去了,廳堂裡一瞬隻剩了沈然和駱卿安。師徒兩因明日的事心裡挂念,暫無困意,待下人将席宴撤去後,移步到偏房的一張案幾邊喝茶消食。
駱卿安提起燒熱的茶壺給沈然倒了杯茶道:“師傅請喝。明日就要對上他們了,不知師傅怎樣作想?”
茶水清甘,吞後還微微留餘甜味,沈然對這茶甚為滿意,不覺又抿了一口。
“自然是全力以赴,搏取證據,替你父報仇。”
駱卿安其實心裡一直存疑,沈然為何這樣幫他們?他甘願公然對抗朝廷,幫自己打殺了錦衣衛,還跟他們一起在敵國過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他和父親以前到底是怎樣的交情?
她問道:“師傅,我其實一直有疑問,您和我爹以前熟悉嗎?”
沈然知她疑惑,解釋道:“你可能不理解我為何甘願當逃犯,還和你們一起來了赫達。這件事我也想和你解釋,不過一直沒找到機會。不過說起來我和你父親關系算不得近,他或許對我隻有些許印象,可我記得他,你爹是我的恩人。”
“他救過您?”
沈然憶起往事,眼中漸漸覆上一層滄桑:“是,當年我出身貧苦,雖中舉人,但後來一直屢試不中。我不甘心,沒有錢打點考官,隻能自己拼命苦讀,終于考中進士,得以入朝做官。初始是在翰林院,後來調去了兵部任員外郎。我這人性子倔強孤僻,又無家族背景,在朝中很不得勢。有一次差點得罪闫黨的人,幸得你父親提醒了我,才免遭禍患。到了兵部好些年後,我才知當年是你父親知我有兵策才能,才極力推崇将我調到了兵部。”
說到這,他的眼中開始泛紅,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有知遇之恩,看到他枉死,我絕不能坐視不理。實際上,知道駱家的事無法挽回後,我特意在風口浪尖上書痛罵闫玺一黨,就是為了能進獄中,還能有機會看望他。”
駱卿安聽到此處内心大駭。現朝中闫玺的黨羽遍布朝堂,多少人費盡心機巴結他還來不及,沈然卻念舊那點情分,獨樹一幟,偏偏要往虎山行,可見這人是個鐵骨铮铮的。
她當即放下杯子起身要向師傅跪下,沈然趕緊扶住她。
駱卿安感激涕零:“師傅,要不是您,我估計早要折在流放的路上了,想要打敗錦衣衛簡直是癡心妄想。您不僅教我如何制兵器,還一路幫襯,跟我一同來了赫達置身險地,我真感激不盡,無以為報。”
前世裡,她雖也和沈然一同流放,但那時她還沉浸在對宇文竑的幻想裡,根本沒注意到沈然,也沒想過要學兵器。所以那一世,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沈然道:“一切皆因果,你不必太挂懷。”
駱卿安擦掉淚重新坐回了位上。舊話不提,和他絮叨了些别的家常瑣事。
火爐裡火苗竄動,燒得水壺滋滋作響。夜愈深沉,雪愈下得緊,少刻積雪盈尺,地上白茫茫一片,照得夜都白了幾分。
因不知多隆幾時出發,沈然四更天就守在了多隆的府門近處,躲在街對面的一處暗巷拐角。這裡視野好,能清楚看到多隆府中的動靜。
等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他看到一小隊人馬從府裡的側門跶跶而出,為首的正是多隆。為不引人注目,他穿了一身黑衣便服,身後跟了四名侍衛,個個魁梧奇偉,身強力壯,很明顯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
沈然迅速走到幾步遠的地方,牽出藏好的馬翻身上去,為怕多隆發現,他小心謹慎不敢靠近他們,但又不至跟丢。路上他做了和駱卿安提前商定好的記号,提醒她和駱赟具體的位置。
多隆果然狡猾機謹,路上不時注意身後有沒有跟蹤。好幾次沈然都差點暴露,得虧他知多隆不好對付,多留了許多心眼,選了條和他們平行的林間小路,及時回避,才躲過了多隆的探查。
進山後沈然跟着他們七彎八繞向裡走了二十多裡地才見前方人馬停下來。
多隆率手下來至一處峭壁,因擔心暴露,他們掩身在了壁岩下的天然石洞中。不同的是,這個石洞左右相通,還建了石桌、座椅,很像隐藏在世外桃源裡的納涼福地。
沈然爬到另個小山頭剛好能看清楚他們的位置,見還是隻有多隆的人馬在,宇文竑還未到。沈然邊盯住他們,心裡暗急,希望駱卿安和駱赟能快點尋到這裡。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沈然望到從山的東邊過來一隊人馬,共有六人,果如他所料,雙方為了隐蔽都不敢大張旗鼓。但是沈然仔細瞧了很久,宇文竑本人并未來。
這隊人身形孔武,不亞于多隆帶來的屬下,六人步行沒騎馬,皆列于一輛馬車兩邊。
多隆見人到了出來迎接,他負手站于道中微笑望着駛過來的馬車,滿意地捋了捋胡須:“有了此人,大計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