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每次一打完,傷亡撫恤金朝廷便一拖再拖,拖到最後杳無音信,讓他這三軍統帥無言面對死去的将士。
如此鳥盡弓藏,下次哪還會有人替朝廷賣命?
周權則又上奏,提出了一個迂回方案。
如果國庫一時虧空,可以向傷亡将士的家屬減免賦稅,直至減完相應金額為止。如此一來,傷亡将士得到了應有的撫恤,朝廷也有了喘息之機。
而戶部侍郎趙秉文又站出來道,此事茲事體大,需得兵部統計完此次傷亡人數,戶部再測算一下一共需要免除多少稅收,再請皇上定奪。至于分多少年減免,也需要戶部經過一番測算過後才能決定。
聽到這兒,周祈安也明白周室天下一半姓祖,而另一半姓誰了。
丞相趙呈,乃是周朝開國大臣之後。
祖世德牢牢抓住了軍權,趙呈便捏緊了軍隊的錢袋子,兩人相生相克,共同輔佐着有名無權,卻又忌憚于周室王朝兩百年的威望,無人敢反的少年天子。
趙家迄今為止一共出了五個丞相、四位皇後,四世三公,無疑是門閥世家。
趙呈本人也在北國之亂時主持大局,立下了汗馬功勞,受封“榮國公”爵位。
退了朝,周權等人回了兵部繼續上值,周祈安則坐上馬車回了大将軍府。
這朝服又厚又重,他在朝堂上又是跪、又是拜,不跪不拜也得彎腰屈着,實在受罪。這一上午下來,隻覺得腰酸背痛。
馬車一停在将軍府門口,王榮便迎了出來,在後面幫他捏肩捶背道:“二公子今日辛苦了,早朝上沒什麼大事吧?”
“有大事,快渴死了!”
王榮便命丫鬟倒茶,又說飯菜已經備好。
周祈安渴了一上午,總算喝到了今天第一杯水,廚房的飯菜也端了出來,很快擺滿了一桌。
而正準備飽餐一頓,便聽牆外有馬蹄聲傳來。
不一會兒,懷青帶着十幾個士兵出現在門口,叫了聲:“王管家!”說着,大跨步地走了進來。
王榮迎了出來道:“懷将軍。”
懷青一邊往裡走,一邊對王榮道:“大哥讓我來拿昨天皇上賞賜的白銀。”說着,進中堂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一上午也是滴水未沾,連喝了好幾杯,這才緩過了口渴,繼續對王榮道:“大哥要給将士們發傷亡撫恤金,結果剛一奏報,戶部就開始哭窮了。這不,大哥又要拿自己的銀兩去貼補,真是服了。”
王榮像是早習慣了,命下人把昨天那幾箱銀子都搬到了院子裡。
銀元寶是朝廷去年新鑄的,三十兩一隻,整整齊齊擺放在了箱子裡。
懷青走過去清點,見其中一個箱子裡顯然是少了一個。
王榮解釋道:“這個是昨天張屠戶家過來結賬,我懶得稱散銀,就直接拿了一個。”說着,叫小厮再稱三十兩銀子過來。
“不用了。”說着,懷青從懷裡掏出荷包,抓了一把散銀在掌間掂了掂,加起來三十兩是有的,命手下去錢莊稱了,換個三十兩的銀元寶回來。
王榮恭順地立于一側,不敢多話。
而正在院子裡等人回來,懷青一回頭,見周祈安正一個人守着一大張桌子吃飯,見他來了也不吱聲,便向中堂走了過去:“今天怎麼不給我作個大長揖了?”
周祈安翻了個白眼,“切!”了一聲。
他左手一個白面饅頭,右手拿着筷子夾菜,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正忙着幹飯,懶得理他。
他今天天不亮便起床更衣,一上午滴水未沾、粒米未進,簡直受罪。這該死的封建王朝,都當上中央大臣了,日子還這麼難過。
好在他今天隻是奉旨朝見,之後都不必去了。
懷青忙了一上午也沒吃上飯。
剛才退了朝,他先上了個茅房,結果一回兵部,發現這會兒功夫衙門裡就已鬧翻了天。
隻聽他們闖爺破口大罵道:“這些文人都是一肚子花花腸子,說話彎彎繞繞的,讓人聽不懂!天天張口沒錢、閉口沒錢的,自己倒吃得腦滿肥腸。文人吃那麼壯,是能提大刀啊,還是能拉大弓啊?沒了那些拼命的将士,北國人一打進來,宰他們還不跟宰豬一樣?頂多脖子粗一點,宰起來費點兒勁!”
“一腳把我們踹到北邊打仗去,自己在京城吃花酒,讨小老婆,兒子閨女一串串地生。”
“我這麼說,可不是為了我自己啊。我一沒傷、二沒死的,傷亡撫恤金撥下來,我也落不着一文錢。隻是這一仗死了這麼多人,沒點錢,讓人家家裡的孤兒寡母可怎麼活?不安排好人家一家老小,下次誰還敢拼命!”
義父不發話,不搭腔,也不阻止。
兵部與戶部一院之隔,他們闖爺嗓門大,也不擔心讓戶部聽見。
李闖繼續道:“老子這一去一年零四個月,昨天一回家你們猜怎麼着?我那三歲的小兒子問我,你是誰啊?他媽的!”說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聽到這兒,大哥也笑了。
大哥也沒多說什麼,隻對他招了招手,說昨天皇上賞賜了些銀兩,叫他把銀子都搬到軍營裡去。
懷青又讓丫鬟添了副碗筷,自己也匆匆扒了兩口,一邊吃一邊道:“對了,義父說今晚在府上設宴慶功。我們直接從兵部過去,你看時間差不多了就過去吧。”
周祈安“哦”了聲。
沒一會兒,出去換錢的小兵回來了。
懷青便補上了那塊缺,叫士兵把這幾箱銀子擡到城外軍營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