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鳥歸巢,落葉也應歸根。
隻可惜半路被劫,入土未半而中道崩殂,如今我站在這,逃不了,也躲不過。
還記得人間講求一句“順其自然”,那便讓我看看,這‘自然’能不能弄死我吧。
*
安排完房間,天色已經黯淡。
我抱着正派的服飾,跟着楚浮提……就那個先前提到的順手撿的清冷小正太,來到後院。
後院連着山水,流動的泉水從高處墜下發出如鈴般清脆的聲音。水珠裡倒映着銀白色的月光,清冷中隐匿着神秘。
将手搭在青絲細帶上準備解衣入池,瞥見剛從池中起身的小孩不自在的扭過頭。我心下覺得有趣,便出聲打趣他是否需要幫助洗浴,哪知話中不知道哪個字戳到了他的惱火點,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小孩冷聲丢下句‘不用’便甩手離開。
莫非是生氣了?
好不經逗。
我對着他的背影揮了揮手,轉身踏入雲翠色的天然水池。
溫泉的水溫正合适,熱氣撲面而來,又在空氣中化為晶瑩的水珠将一身倦怠卸去。
難怪那些道貌岸然的仙人會淨身術卻仍耗費大量靈石去争奪一塊上好的水池。
說起來,
我遊神,雙臂環抱曲起的膝蓋。
早知道那叫浮提的小孩有大來頭便不幫了。
瞧瞧,攤了個大麻煩。
我幽幽歎了口氣。
木已成舟,今後順勢而為或許還能從便宜師尊那學點東西。
隻是除去這個,還有些問題一直困擾着我:
名揚三界,堂堂楚仙尊的徒弟,一個十來歲的小孩,是怎麼孤身一人來到魔界的?若不是那麼楚浮提是如何到魔界的,以及初次見面時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就有待考證。
如果是被魔族綁過來的,小孩不可能活着等到我發現他。
可我偏偏見到了。
魔界中人,無論是魔物還是魔修,是先天魔骨還是後天堕魔,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各有各的瘋法——不然魔界是如何做到以極為不對等的零星數量,與萬千正道分庭抗禮,占據魔界這麼一個從面積上來講完全不亞于修真界的地盤?
又不像妖界那些牆頭草。
盡管魔修中蝦兵蟹将數量不算少,但那堆基本都在人間晃悠。至于進入魔界?哈,他們還沒那個資格。
能堂而皇之在魔界溜達的,多少有點真本事在身上。
所以按理來說哪怕是楚浮提也不應該隻剩下一口氣……死無全屍,這才是他本應有的結局。
包括他是如何來到魔界,來魔界的原因等等等,這當中存疑許多。
不過呢,跟我沒太大關系。
所以管他呢。
我舒服地眯起眼睛。
忙了一天,如今泡在溫泉裡,好不惬意。
伴随溫熱的水流滑過,乏力與疲憊感伴随着睡意湧上心頭。
雖然明知在一個陌生環境不能掉以輕心,可被溫暖包裹的感覺實在是難以拒絕,于是我幹脆放任自己沉溺于其中,先前經曆巨大恐懼之後叫嚣疼痛至今的肌肉也借此舒緩……
在微弱的星辰中,不知不覺我慢慢合眼,意識悄然下沉。
冥冥中失重感從地心傳來,仿佛有一雙粘稠幹涸的手拽着我向下墜落。空氣越來越稀薄造成的窒息令我無力反抗。模糊間,我好像聽到神秘飄渺的意志向我輕訴呢喃細語:
——就這樣死去吧,你本就不屬于……
那道聲音模糊又飄渺,聽得我頭疼起來。
過去種種不幸輪番轟炸我的思想,它們好像也在附和着那道陌生聲音的話,勸說着讓我奔赴死亡。
低沉,熟悉,充滿蠱惑。
“……”
或許吧。
我試圖回答那道聲音的主人,不過遺憾的是,這場交談大概隻是單向的。
良久的沉默讓我感到好笑。想勾下嘴角,卻不想嘴邊肌肉内裡的每一根神經恍若被壓迫般的擡不起來。
溫泉的熱氣熏上額頭,被拂過的風吹得涼飕飕,像是被鋒利的斧子抵住命門,‘噗嗤’一聲,斧子入了腦髓,持續不斷的尖銳撕裂感使我覺得太陽穴要炸開。
算了。
好累。
好煩……
身體下沉進水底。
提不起一絲想要反抗的念頭。
其實倒也不必勞煩那聲音費心來勸。
畢竟說不準哪天找了個好日子,我自個就套根白繩,随那飛鳥去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