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下來了，天邊升起了第一顆星。陸漸歡靠着床頭，微微側臉去看窗外的夜色。夜色濃重，濃重的夜色将所有景物都包裹着，遠遠可見家家戶戶炊煙升起，白色的炊煙在黑色的夜幕下，逐漸向上升騰，這平凡的景色變得奇詭起來。

陸漸歡想，原來我還在王家村。卻不知道如今的王家村是什麼樣子？李绾绾出去好久了吧，她身體還未恢複，去了這麼久，不會出什麼事吧。

這念頭将出現的時候，陸漸歡便吓了一跳。他本不想在于任何人有任何瓜葛。可是，他與李绾绾之間，如今他欠了那麼多，如何能夠灑脫離開？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明亮的光線從門外透進來。門口探頭探腦往内瞧的，除了那青春昂揚，好像永遠都很開心沒有煩惱的李绾绾，還會有誰。

陸漸歡臉上浮現一絲笑意，他語氣溫柔，目光像在看着一個調皮晚歸的小孩子，“晚上很冷吧？”

李绾绾把門大開，一步跳進來，開心的高舉起手裡拿着的物什，“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陸漸歡微眯起眼睛，李绾绾的背後看樣子是一條走廊，走廊裡點着很亮很亮的燈，她整個人站在一片刺目光芒裡，令陸漸歡看不清她手裡的東西。

屋子裡沒有掌燈，李绾绾好像直到說完話才發現，她咦了一聲，便有些生氣的說道，“這個柳随風一點都不靠譜，走的時候我千叮咛萬囑咐千千萬萬要照顧好你。可你瞧，現在天都黑了，屋子裡居然沒有點燈。他到底知不知道病人不應該在太黑暗的環境裡啊。”

陸漸歡笑了笑，柔聲問道，“為什麼？”

李绾绾麻利的點燃了屋子裡的油燈，這間屋子裡隻有一盞油燈，如今一燈如豆，昏暗的燈光映照得整間屋子似真似幻。

“因為會心情不好啊。”

“心情不好？”

“對啊，你想啊，屋子裡黑黢黢的，一點都不明亮，心也就黑乎乎的，一點都不開心了。”

陸漸歡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這裡面有一顆心在強有力的跳動，而外面那破損的皮肉，是用眼前這女孩子的花瓣修補。

“我欠了你——”陸漸歡欲言又止，他不太習慣說甜言蜜語，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才能報答。

李绾绾擺擺手，大咧咧的說道，“别和我婆婆媽媽的，咱們是好友啊，你不會失憶了吧。”她笑呵呵的拎着手裡的物什走到陸漸歡面前，一把遞過去，“給你的。特意排隊了好久。”

陸漸歡伸手接過，這才發現那竟是一盒糖。他打開外面的系繩，裡面齊齊整整的梨膏糖便呈現在他面前。

陸漸歡的心底一股暖流升騰，這梨膏糖陪了他許多歲月，每每被百鬼噬咬折磨得就快活不下去的時候，他都會吃一顆糖，好像這太苦的日子，吃顆糖就會變得甜起來。可是，這苦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感動吧？别哭，不用謝我。本姑娘隻是過目不忘，真的不是有心記住你當時船艙裡的這種梨膏糖。本姑娘也沒排多久的隊，幸好王家村有這種糖果，幸好本姑娘之前救了王家村的男人們。所以你現在有糖吃。”李绾绾小嘴哔哩吧啦的說了一通，看陸漸歡怔怔地看着那盒糖，便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愣着幹嘛，快嘗嘗，甜不甜。”

陸漸歡深吸口氣，從盒子裡拿出一塊糖來。他擡眼看李绾绾，昏黃的燈光下李绾绾的臉上害羞帶怯。她的心思陸漸歡豈能不懂。

陸漸歡在心底歎了口氣，慢慢的将那顆糖放進口中，李绾绾忙期待的問他，“甜麼？是不是一種糖？”

陸漸歡閉了閉眼，吐出那顆糖，“不一樣。”他的語氣也冷下去，“在下勸李姑娘，今後還是不要自以為是。在下最讨厭這種糖。”

李绾绾明亮的眼睛暗淡下來，她似乎很想笑笑，卻終于失敗，“可你剛剛不是這樣。你——”

陸漸歡别過臉去，“李姑娘，陸某知道欠你的太多，無法償還。可陸某隻是個江湖遊醫，何況還有未婚妻在老家等着陸某回去。李姑娘，在下隻是怕你誤會在下對你有意。”

李绾绾很難消化陸漸歡的話，她愣愣的看着冷着臉的陸漸歡，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他了，或者她從來也沒有真正的認識過陸漸歡。

她苦笑着，重複陸漸歡的話，“江湖遊醫——未婚妻——誤會——呵，我沒有誤會，是陸神醫你誤會了。我李绾绾無論從前還是以後，都不會高攀您陸神醫。至于你欠我的，不必還了。那是我自願給你的。陸神醫，既然你也醒了，我也就算還完了之前花掉你那袋銀錢的債。王家村的事也了了，咱們就此别過吧。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她越說越氣憤，說道後來幾乎咬牙。李绾绾言罷轉身大步離開，頭也不回。

陸漸歡靜靜地坐着，看着李绾绾的身影從屋内昏暗中走到外面那一片光芒裡——李绾绾，你應該有明亮的人生。何必與我這将死之人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