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賺到的錢,現在還不夠我賠的。”
秦向祖不太會說安慰人的話,他望着趴在街對面的母牛,覺得它有些可憐,便問:“那頭牛你還要嗎?不要就給我吧,我家缺牛。”
程丙一聽,自然是求之不得:“你牽走吧。”
臨走時,秦向祖隻告知了程丙自己姓秦,其餘什麼都沒說。
沒想到兩人竟還能遇見。
包子鋪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秦向祖與程丙讓去一旁。
“當初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呐。那頭牛闖的禍讓我賠了一半的錢,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怕是傾家蕩産都賠不完。”程丙回想起從前,感慨萬千。
秦向祖這才注意到包子鋪旁邊多了一座樓,匾上寫着“雲煙樓”。他這才明白過來:“這茶樓是你開的?”
程丙點點頭,不待秦向祖接着說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跟夥計打過招呼了,隻要是姓秦的來茶樓喝茶都免費,今天你一定要來賞臉,茶和點心随便點。”
秦向祖推脫不過,便被程丙拉進了茶樓。
兩人上了樓,樓上人少,說話也更方便一些。程丙拉開拐角處的房門,又倒了一杯茶放在秦向祖面前,兩人這才各自落座。秦向祖拿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水還是溫的,隻是覺得這杯子未免也太小了一些。
從樓下上來時,秦向祖便見幾張桌子上皆坐滿了人,想來這茶樓的生意做得不錯。而現在他和程丙所處的房間裝飾典雅,一扇别緻的小窗正對着大街,但街上的喧嚣與此處的甯靜完全隔絕。秦向祖隻注意聽着樓下說書人歡快的語調與聽衆們叫好的聲音。
叙舊,兩人已經在包子鋪旁叙過了。
好一會兒,程丙才開口道:“不瞞你說,此番你我二人再遇,我有一心事,不知秦壯士可否一聽?”
“你說。”秦向祖一杯水喝得不過瘾,正巧又有些口渴,程丙看出了秦向祖的心思,便又為秦向祖添了一杯茶。秦向祖仰頭一飲而盡,末了說道:“我能幫便盡量幫,你但說無妨。”
程丙笑着搖頭:“不是要你幫我的忙,此事對你有益。”
程丙這人雖然從商,但他向來不喜歡麻煩别人,更别說秦向祖還幫過他,且對程丙來說,恩情是不能不還的。雖然他與秦向祖隻有一面之緣,但秦向祖的勇猛與敏捷令他為之歎服。在槐越縣打拼了這麼多年,程丙有了自己的人脈,縣城裡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知道,算是槐越縣的萬事通了。
程丙在說之前還賣了關子,他問秦向祖:“秦壯士可知北幽的武職人員該如何入職?”
“知道。”
北幽的武職不比文職規矩多,入文職要有功名,且功名的大小與前途是環環相扣的,舉人比秀才更有發展空間。而入武職就顯得有些随意,每個州府都有不同的考核标準,完成考核便可入職——這個規定是自北幽立國以來就有的。完成考核後,官府評定人員會依據相應的考核結果給予相應的職位,但給予的職位通常比較低,想要升職隻看自己的造化了。
在北幽,将軍一般都是世襲,且武職的俸祿比文職低——在北幽人眼中,武官是勞累且不受待見的,發展前途也不好。
在如今這樣的太平年代,文人墨客可以用來裝點繁華。而那個屬于武将英豪大展身手的時代卻已悄然落幕.....北幽的邊疆已經多年不聞戰鼓之音了。
程丙笑了笑:“近日,我聽聞縣衙在招募人手,三班衙役皆有空缺......秦壯士如此英傑,不妨一試?”
程丙自诩識人有道,秦向祖若是能入武職,必能又一番作為。隻可惜兩人剛認識時,程丙還沒有能為秦向祖指路的能力。
秦向祖拿着茶盞的手緩緩放下,他眉間疏朗,眼中仍有點點光彩,臉上卻看不出情緒。他年輕時,也有人對他說過這番話。秦向祖的本事在十裡八鄉是出了名的,人人都說他是當武官的料......後來他年紀大了,說這話的人就少了。他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徒手趕跑了一頭野豬......他身旁的玩伴們無不敬佩地說道:“秦向祖日後若當了将,我就是他的兵。”
但武官這碗飯,他終究還是吃不下。
秦向祖回絕道:“家中已有田地,我妻兒還在村中,不能不顧。”
一聽此言,程丙隻能歎惋,他心裡覺得可惜,但為了不下秦向祖的面子,他淡然地轉移了話題:“縣衙最近動作頻頻,不知何意。秦壯士你怎麼看?”
“他們在擴充人手。”秦向祖直言不諱。
他們?
程丙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秦壯士與縣衙中人打過交道?”
“算不上打過交道。”
秦向祖以前找人打聽過縣衙的消息,所以有所了解。他還知道縣衙裡武職人員的考核是由文職人員評定結果的,這讓秦向祖感到失望。武職人員的評定怎麼能交給文職人員?
但秦向祖知道,在槐越縣的縣衙中亦不乏靠譜之人。
至少從擴充人手這一舉措來看,必定是有人在防患于未然了,他們在為槐越縣的未來做打算。
房中安靜了許久,兩人無話。
三盞茶過後,程丙叫樓中夥計端來了兩碟點心。空氣中彌漫着茶香與點心的清甜香味,程丙說起了自己的家事。
原來程丙早年喪妻,他的内人在過門三年後便去世了,兩人并未生兒育女。程丙到現在也沒有再娶,且膝下無依。秦向祖默默地聽着程丙述說往事,他的臉在點心飄散的熱氣中看不真切。
程丙問:“秦壯士兒女幾何?”
“隻有一個兒子。”
程丙聞言,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他誇贊道:“虎父無犬子,秦壯士的兒子必然也有豪俠之氣。”
秦向祖聽出了程丙的言外之意,他喝了一口茶,好一會兒才說道:“我隻希望他能正經學點東西,拿個像樣的功名。至于别的什麼......打打殺殺之事還是不要沾惹才好。”
秦向祖說這話時,眼中滿懷希冀。程丙認真聽着,竟從中品味出些許滄桑之感。
他擡眼看着秦向祖,眼前之人額上那條顯眼的刀疤像是一種無言的宣告。
程丙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