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謝混懷着心事,隻覺煩悶不堪,腦海中颠來倒去都是司馬曜那句“朝中英傑衆多,朕就是有心提拔你,也總得有個由頭,是不是?”
對士族來說,婚宦從來都是攀附向上的青雲梯,他不是不懂。可真要接受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總覺得别扭不堪,他那性子是生就的灑脫,最受不了拘束,若是娶了天家公主,隻怕從此再沒有好日子過。想到此處,謝混從懷裡摸出那支白玉簪,再回想那個噩夢,夢裡阿靈的容顔近在咫尺,卻又似遠在天涯。
一連幾日都悶悶不樂,謝琰看他滿腹心事,以為在尚書台受了氣,就借着晚飯的機會問他:“益壽,近日朝中事務多嗎?”
謝混垂下頭,心不在焉地答道:“不多,不過是幫着秘書監整理冊子,順便幹些抄抄寫寫的閑事。”
謝琰看了他一眼,夾起盤中的菘菜,慢慢擱到碗裡:“這個秘書丞,你若是做得不順心,改日我再去求主上,給你另謀出路。”
謝混聽他提起司馬曜就來氣,不由有些心煩道:“阿父别去尋晦氣,我這幾日躲他都來不及。”
衆人一聽不禁愣住,朱夫人立刻慌了神兒,關切地問:“難道主上給你氣受了?”謝混見瞞不下去,就将那天去蔣山遊宴所發生之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謝琰聽完面色凝重,半晌沒有話說,良久才歎了口氣:“千躲萬躲,到底躲不過去。早知這樣,當初還不如答應袁崧,和他家結親。”
謝峻道:“是啊,聽說他家女兒生得美,又知書達理,門第也不算低,這建康城中盯着的富家子,裡裡外外不知有多少。”
謝肇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如今朝綱大亂,主上和會稽王父子明争暗鬥,三郎要是娶了公主,必會得罪會稽王一派,少不得牽扯出積年恩怨。自從玄叔死後,阿父手裡的兵權,已讓王恭、劉牢之分走了大半,若是再得罪會稽王父子,恐怕将來日子更難過。”
謝峻點頭道:“可不是,就算做了驸馬,又能濟什麼事,于我們謝家有何好處?益壽的性子這樣佻達,哪裡受得了公主管束,萬一造成怨偶,反倒惹主上嫌棄。”
一番議論下來,謝混給他們弄得心煩意亂,他起身道:“阿兄不必說了,我心裡有了人,不可能娶公主。”
看着他揚長而去的背影,衆人一時愣在那裡,都有些不知所措。謝琰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拍,驟然站起身來,咬牙切齒道:“這個王法護太陰損了,變着法兒來坑人,我找他理論去!”
朱夫人怕他惹出事來,忙對謝峻道:“二郎,快去看住你阿父,别讓他跟王家起沖突。”
謝峻應了一聲,和謝肇兩人追了出去。謝琰自覺多吃了兩杯酒,此時酒勁兒湧上來,心裡突突的直往上撞。他走到隔壁府宅前,也不敲門,“咣铛”一聲将門踹開,王家的仆役見他面含煞氣,早吓得躲開了,根本不敢阻攔。
謝琰不等人通報,徑直就往進走,過了兩扇儀門就是正堂。此刻正值黃昏酉時,正堂裡空空蕩蕩,估摸着人都在後宅用飯。他一路進去,過了穿廊,果然在後堂撞見王珣一家人。
“世伯!”王弘先叫了一聲,起身就要相迎。謝琰并不與他客套,直沖着王珣就道:“王法護,我自認對得起你,你若還念着王謝那點兒舊情,就不該背地裡這樣害人!”
衆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由面面相觑。王珣放下手中碗筷,心裡雖不悅,卻極力按捺下來,讓夫人荀氏帶着新婦袁徽等女眷先下去,方緩和了臉色道:“瑗度,這是哪裡話,我何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謝琰冷笑道:“既然人都在,不妨把話挑明了,我且問你,讓我家益壽尚主,背後是不是你的主意?”
一席話如激起千層浪,王練面上平淡,心裡卻驚疑不已。他看了王弘一眼,王弘暗中輕拍他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
隻聽王珣微微一笑,道:“原來是為這個,令郎尚主是好事,你何必發這麼大脾氣?休元,去拿壺上等的酃酒來,我和你世伯好生聊聊。”
他拉着謝琰在案前坐下,親自斟滿一杯酒,道:“原本啊,主上托我給兩位公主尋适齡的人選,我本想舉薦令郎,誰知還沒開口,他倒自己先提了。在朝為官這些年,主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一旦認準的事,絕無可能更改。”
謝琰皺着眉頭,半晌不語,一會兒冷笑道:“看來這個火坑,是非跳不可了?”王珣歎氣道:“要怪就怪你家益壽太招搖,生得那等模樣,明裡暗裡多少人盯着,别說官家,我這裡都替你擋了幾個想攀親的。”
謝琰沒心跟他玩笑,喃喃道:“這也怪了,主上待我們謝家一向冷淡,怎麼突然生出這樣的心思?”
王珣呷了口酒,含笑道:“當年王國寶為了邀寵,以‘讒谀之計’構陷令尊,緻使陛下心生嫌隙。可如今不同了,朱序以老病退居雍州,王恭雖鎮守京口,到底沒有寸土之功,論名望也不如你,剩下一個殷仲堪,近年與桓玄又走得頗近。主上既看出會稽王有不臣之心,一旦朝廷有變,到哪裡去找信得過的人?”
謝琰心中早有預料,此刻被他明白道破,不由暗覺心驚,嘴上敷衍道:“陛下素性善疑,何曾信任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