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趙煦方睡下,忽有一宮女找到劉挽月,說是太皇太後要見她,讓她不要驚動官家,悄悄去便是。
她雖不知高滔滔意欲何為,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又不敢耽擱,隻能硬着頭皮前去。
高滔滔此時已經卸了钗環首飾,披着一件深紅色大袖衫,比白日看起來随和了不少。她端着茶盞和顔看向劉挽月問道:“聽說官家今日将你單獨留下問了許多問題,都問了什麼?”
劉挽月心知福甯殿中定然有高滔滔的眼線,如此問她或許是試探,故而避重就輕的據實說道:“官家先是問了奴家居何方,多大年歲,從前在那個宮伺候,後來服侍官家習字時,官家又說奴長的像什麼人,然後又問了奴想不想學寫字,還讓奴以後專侍奉筆墨。”
高滔滔聞言果然滿意的點點頭,越發神色溫和的試探道:“那你自己想學讀書寫字嗎?”
“太皇太後今日教誨,言猶在耳,奴怎敢做此想。”劉挽月拒絕的極堅決,可随即又故作為難的說道:“隻是…”
她并未将話說盡,太皇太後卻已然會意,唇角略牽了牽說道:“隻是官家要你學,你就得學,而且要好好學,知道嗎?”
“是,奴知道了。”
太皇太後将手中茶盞放下,略一擡手示意她起身,方繼續說道:“官家年紀雖小,心思卻重,平素有什麼話非但不同哀家和太後說,對宮中衆人亦是如此。哀家想着你們與官家年歲相仿,官家或許肯跟你們說些。”
她說到此處忽然停了下來,給左右使了個眼色,便有侍女捧了一個紅木匣子交給了劉挽月。
“這是賞你的,打開看看吧。”
太皇太後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劉挽月打開匣子,卻見裡面竟是滿滿的珍珠。她心知高滔滔不會平白無故給她珍珠,故而捧着匣子跪下,等着她接下來的吩咐。
少頃,太皇太後的聲音再次傳來:“官家鮮少與人親近,既然與你投緣,肯多說兩句,那便是你的福氣了。以後官家若是同你說了什麼跟哀家或是朝臣有關的,你都要像今天這樣,一五一十的告訴哀家,知道嗎?”
以利誘之,以害脅之,在高滔滔看來,這樣的招數足夠讓一個小孩子為己所用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劉挽月竟将盒子合上置于地上,兀自向她叩了個頭,哽咽道:“奴本是死了一半的人,幸得娘娘恩典得以回宮,又蒙娘娘擡舉,得以去禦前侍奉。娘娘對奴恩同再造,奴定當為娘娘馬首是瞻,萬死不辭。娘娘方才所言,亦是奴分内之事,如此貴重之物,奴實不敢領受。”
劉挽月說到動情處,不免落下幾滴淚來。太皇太後見狀,越發和顔讓她起身,問道:“你今年多大?”
“八歲。”
太皇太後打量她一眼,笑道:“可哀家看你這身量談吐不似這般年幼。”
“娘娘聖明,奴出生時我娘隻是外室。後來弟弟出生後,爹才把我娘和我接回了家,将我娘擡為側室,故而将我年紀改小了三歲,便不算是外室所出。”
大宋改年紀并不算什麼什麼要緊的事,不少舉子尚且會将名字改小幾歲,何況女子。故而太皇太後也沒說什麼,隻是繼續問道:“幾時入的宮?”
“元豐七年四月。”
“聽梁都知說,你會跳舞?”
“是。”
高滔滔聞言忽然将唇角一扯,似笑非笑道:“擅舞好啊,仁宗時溫成皇後不就是因擅舞而得寵的嗎?昔年哀家在慈聖太後宮中做養女時也曾見過她,明媚張揚,确實漂亮。依哀家看,你的模樣将來倒未必會比溫成皇後遜色。”
劉挽月猜不準高滔滔的心思,故而忙跪下,一臉惶恐道:”奴怎敢與溫成皇後相比?娘娘折煞奴婢了。”
高滔滔卻不以為然,一臉輕蔑的說道:“溫成皇後出身低賤,又膽大妄為,跟賢惠端莊的慈聖太後天壤之别,可偏偏仁宗皇帝就喜歡她。你性子倒是乖順,不似那樣張狂之人,人又聰明,識時務,你隻要好好為哀家做事,來日哀家自會擡舉你,何愁沒有前程?”
劉挽月聞言立刻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跪下叩首道:“多謝娘娘擡愛,奴定當為娘娘盡心竭力,萬死不辭。”
第二日晨起,衆人尚服侍趙煦穿衣之時,趙煦的乳母窦氏便一臉焦急的催她們道:“你們幾個怎麼服侍的,手腳麻利些,今日經筵,若是誤了時辰,太皇太後可是要問責的!”
大宋的經筵制度便是每年的二月到五月,八月到冬至,每逢單日舉行經筵,由才學出衆的名臣來為天子講學。而今日要來講學的正是時任崇政殿說書的程頤。
趙煦因心中不喜此人,故而有意磨蹭,待去到迩英閣時,見程頤還未至,唯有幾個伴讀在此處,面色越發不悅。
劉挽月為其研墨時,趙煦忽然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量問她:“昨夜,你去了何處?”
劉挽月聞言手一抖,她未料到趙煦竟心思敏銳到會察覺到她一個小宮女的行蹤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