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煙塵緩緩散去,其後的身影卻顯得朦胧不清,幾乎與黑夜的陰影融為一體。
在波導之力的視野下,小夜清晰地“看”到,那個無論是外表還是氣息都與火原晴奈毫無差别的“生物”漸漸融化,像軟體生物一般收縮,又擴張,令人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
小夜敏銳地察覺到了危機感,立刻急步上前,将受傷的族長擋在身後,打手勢招呼噴火龍準備作戰。與此同時,煙塵中的黑影驟然擴張,道道漆黑的光如利箭般襲向少女。
噴火龍才剛剛将晴奈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反應難免慢了半拍。在它急吼吼地吐出火焰前,周圍所有火把的光焰突然迎風大漲。
那些躍動的、不起眼的火苗在空中螺旋飛舞,聚集在一起,凝聚為火焰的巨浪。黑影凝成的箭矢像易碎品般無聲無息地化在其中,隻剩餘幾縷朦胧的煙霧。
小夜一回頭,見到年輕的族長單膝跪地,雙眸中正閃爍着明亮的火光——而視野所及之處,火把的焰尾也以同樣節奏律動着。随着他朝前方輕輕揮手,更加磅礴的火浪推擠向前,碾碎了每一寸被染黑的空氣;又在撞擊到木材與房屋牆壁前極具分寸地熄滅,沒有損傷到民宅一絲一毫。
火光轉暗,兩人的面前空空如也,早已沒了“晴奈”的影子。
小夜的波導之力前後掃了三個來回,才開口道,“生命反應已經消失了。隻剩下燒焦的衣物碎片,還有這個。”
她從焦黑的布片中撿起一枚圓石,遞給業看。
“晴奈”那一刀刺得毫不留情,年輕的族長面色發白,借着小夜伸手拉拽的力道才勉強站穩。兩人望向那塊石頭,同時皺起了眉。
那是一枚半透明的圓石,大約乒乓球大小。一道裂紋深深地貫穿其上,内部也灰蒙蒙的,看不見一絲光亮。
但它的樣子依舊十分熟悉——除去那仿佛褪了色一般的灰調,無論是尺寸還是形态都與心靈寶石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小夜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她将右手伸向面前的人,手腕上潔白的圓石開始滲出光點,“業先生,我幫您治療——”
“住手。”
出乎小夜的預料,年輕的族長語氣急促地制止了她。
“我們馬上就要打一場硬仗,不要把你的能力浪費在我這裡。”
月之心的時光逆流是有上限的,每次發動都會消耗掉可觀的“心之力”,而意志力不同于體力,短時間内根本無法補充——作為火之心的擁有者,業對此再清楚不過。
“但是……”
業淺色的上衣被深紅色浸染了一大片,模樣頗為駭人,小夜光是看過去都覺得自己的腹部也跟着疼起來了。
“我說住手。”雖然受了不輕的傷,額頭還挂着冷汗,族長的目光卻清醒而凜然,“還是說你要違背命令?”
小夜沉默了。在醫務室中談話時,她确确實實答應過業,作為有權參戰的交換,當意外發生時,一定要服從業或靖睦的命令,決不能魯莽行事。
“聽我說。”紅發的人沉聲道,“不出意外的話,丹羽大人很快就會蘇醒,我們必須正面和它對抗——或許還得同時和那些藏頭露尾的‘烏鴉’們對抗。”
“我要你遵守一條準則。隻在有人瀕臨死亡時使用你的月之心,除此之外的情況全部無視。能做到嗎?”
少女隻思考了短短一瞬,便收斂起了因業的傷勢而生的憂色,利落地點點頭。
“明白了,我會遵從您的命令。”
業稍稍松了口氣。他招呼小夜随他一起回家先簡單處理一下傷口,噴火龍也再度背起晴奈,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後。
在火焰之民的族長看來,身旁的人還隻是個太過年輕的孩子,正是應當開開心心地享受旅行的年紀——而非一身血污地被卷入苦戰之中。他一時不太敢想象小夜在這一天一夜的失蹤裡經曆了什麼,反倒是少女在察覺到他擔憂的視線之前,便以一種平靜而自然的語氣開口。
“等一下請允許我向您彙報我獲得的情報——包括敵方基地的方位和大緻情況、導緻丹羽大人提前蘇醒的原因。”
“還有,陽羽和靖睦先生所在的位置。”
即将出擊的衛兵們在中心廣場集結,訓練有素地排成整齊的行列。他們的族長站在隊列的最前方——腹部的刀傷已經被繃帶緊緊紮住,粗暴地塗了些止血和鎮痛的藥物,又被衣物層層掩蓋。那件鮮紅的陣羽織在風中獵獵作響,再深沉的夜幕都無法将那熱烈的色彩吞沒。
他戴上了小夜曾經見過的華麗羽冠。裝飾成列的羽毛如同夜空中怒放的花朵,與佩戴者的赤色發絲一同熾熱地燃燒着。那是丹羽眷屬的一族之長隻有在作為領軍踏上戰場時才會佩戴的、包含同生和共死、榮耀與不屈之意的象征。
而小夜沒空去找什麼備用衣物,幹脆将滿是血污的白色外套丢棄,身上隻餘一件單薄的深色T恤。
失蹤者的突然出現令衛兵們一陣嘩然,不過很快,業公布的信息便令他們不再有驚訝的空閑。
在風賊基地的一天一夜獲得的所有情報被小夜如實傳達給業,又由族長轉告給即将出擊的衛兵。他們的神情由驚訝轉為擔憂,最後又因為那僞造的可憎鼓聲而陷入憤怒之中。
火焰之民的族長自然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任由七情上臉,向全員同步了新情報之後便冷靜下令,“一隊,現在前往‘大文字東南方向的第二根柱子’與陽羽彙合,救出靖睦。”
站在最左側的十二人隊列應聲出列。
在兵分兩路前,小夜和陽羽商議過,如果陽羽成功逃脫,在返回烈焰谷前最好先去一處固定地點暫時待機,以便引導火焰之民的衛兵隊尋找到地下基地的具體位置。而在這深夜的山中,恰巧有一些“标志物”的位置被所有火焰之民牢記在心,即使月色暗淡也不會迷失方向——那便是他們親手修建的,組合成五山送火儀式的“大”字的木柱與繩索。
于是,他們将地點定在大字的東南向筆畫的第二根柱子旁——這裡距離火山口很近,又有茂密的樹叢和橫七豎八的木材作為掩體,足夠隐蔽、也足夠方便。哪怕小夜沒能成功帶着晴奈逃離,并返回烈焰谷将約定的地點告知給大家,聽到鼓聲的族人們也會前往火山口迎接火焰鳥,陽羽随時可以主動現身與大部隊彙合。
他們兩人的存在便是對這次出逃計劃的雙重保險,隻要沒有全軍覆沒,就一定能夠達成目标——在丹羽之神蘇醒前,将他們陷在地牢中的同伴救出來。
被點名的隊列率先離去,身形很快便消失在叢林中。廣場上的衛兵還有三十多人,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們的族長。
“至于剩下的人——”
業轉過身,指向遠方依稀可見的山頂。人類的背影輪廓在夜色中顯得模糊而暗淡,隻有那頂羽冠的熱烈色彩依舊明亮逼人。
“随我一起去迎接我們的神明。”
阿蘇山火山口,昏暗的地下通道。
披着鬥篷的風賊們似乎知道自己闖了禍,縮在角落一聲不敢吭,隻能在心裡狠狠咒罵那兩個小鬼為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出逃——要是光悄悄逃走也就算了,還又是敲鼓又是搶走了“祭品”,把基地攪得天翻地覆。
現在他們隻擔心自己會被頭頭們氣急敗壞地扔進岩漿裡祭天。
而身披黑袍的“頭頭們”顯然對發洩情緒毫無興趣,如同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聚集在一起,低聲交換了情報。
“我們沒能找到奪走‘祭品’的人。你們那邊情況如何?”
“和你們一樣——雜物間被挖了十多個洞穴,來不及排查他究竟從哪裡逃走了。”
話音未落,整座地下基地又一次震動起來。角落的風賊們吓得發出一陣怪聲,又趕緊捂住嘴降低存在感。
地震不算激烈,但頻率越來越高。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罷了,隻是微不足道的偏差,無傷大雅。”
其中一個黑袍人打開懷表,看了一眼時間。
“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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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香橘島上空。
深棕色的大鳥無聲地拍打着翅膀,在稀薄的雲霧之間飛過。身穿騎行服的少女最後一次檢查了騎行裝置的狀态,随即笑嘻嘻地一拍手,打開了安裝在頭盔上的攝像頭。
“安全檢查結束——Hello,大家好!歡迎來到夜航員麗貝卡的直播間!”
少女對着頭頂的攝像頭做了個俏皮的手勢。貓頭夜鷹也輕車熟路地扭過頭來,咕咕地叫了兩聲以作招呼。
自稱“夜航員麗貝卡”的少女看起來大概十五六歲,一頭金色的波浪長發被一絲不苟地紮好,固定在頭盔中,隻餘兩根調皮的卷毛從臉側探出,随着氣流搖晃。
“現在是七月二十六日晚十一點半,我們正位于橘子群島上空……喔,今天人好多啊。”麗貝卡驚訝道——她的右手腕上帶着手表大小的移動終端,上面正顯示着夜視攝像頭所拍到的景象。隻是屏幕上飄過的彈幕太過密集,将畫面遮擋得隻能看清一絲破碎的海中波光。
“唔……已經放暑假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麗貝卡與直播間中的觀衆聊了幾句,這才将話題扯會正軌,“好啦,閑聊等一下再繼續——我們現在正位于橘子群島的上空,根據天氣預報,大約半小時後,香橘島附近海域會下一場雷雨。”
少女興沖沖地一指天空,“沒錯,今天我們的目标不再是觀察夜間的寶可夢,而是近距離觀察大自然的雷暴!”
此言一出,直播間頓時炸了窩,有期待者,也有覺得太過危險勸阻主播者,一時間好不熱鬧。
在年少時帶着信賴的寶可夢隻身踏上旅程,聽起來似乎是個青春又浪漫的故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這麼做——或者說,不願意的才是大多數。
快樂而自在的旅行往往隻存在于無數以寶可夢訓練家為題材的動畫或小說裡,真實的旅行中需要面對的總是一籮筐的麻煩事。比如錯估自己的腳程以至于不得不在悶熱潮濕的叢林中入睡,在嚴冬的雪地裡紮營偏偏帳篷破了個洞,突如其來的陣雨毀了剛做好的晚餐,行李在一晚的安眠過後不知所蹤隻留下拉達的腳印,寶可夢之間關系不和大打出手燒毀了證件,不小心掉進臭泥的聚集地以至于三天之後渾身依舊彌漫着怪味,卡蒂狗過于粘人以至于每件衣服上都沾滿狗毛襯衫變成毛絨大衣,等等等等——無數一時沖動選擇了旅行的自由訓練家都可以用血淚傾訴填滿一百張A4紙。
因此,如果一個年輕人想要了解旅行中的趣事,或者隻是想看看豐富多樣的野生寶可夢,而非城市中随處可見的乖巧寵物,卻不願意親自面對旅行的艱辛——那麼關注一個訓練家主播的直播間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由于“雲旅行”愛好者數量巨大,進行此類直播的主播也數不勝數,内容更是千奇百怪,下到拍攝綠毛蟲的一百天,上到隻帶一隻小拉達挑釁遺迹中沉睡的雷吉洛克;與之相比,夜航員小姐的“近距離觀察雷暴”的點子已經算是作死類項目中最不作死的那種了。
“呼,好熱。”麗貝卡苦哈哈地用手給自己扇風,“橘子群島的夏天真熱啊……還是三原市好,至少晚上是涼快的。”
她一邊念叨着,一邊面露幾分疑惑之色。
照理說,遠離地面的高空中不會太過炎熱,更何況是沒有陽光的夜晚。但空氣中卻反常地滾動着熱浪——并非暴雨來臨前的悶熱,而是一種更加幹燥的溫度。
“啊,已經過了半小時了?”
彈幕的内容令麗貝卡一愣,看了眼右上角的時間——果然已經變成了00:00。
【雨呢,主播是不看錯天氣預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