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堯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向來優遊随意的表情也全然變化,陡變為冷冽和鋒利,周身溢滿着侵略性。
馬被鞭策得不要命似的飛速往前,像是生怕被什麼東西追上了一樣。
先是地顫越來越近,連地上的灰塵石粒也被震得彈起,然後這駿馬也被這氣勢和威壓吓住,害怕地停下了步伐,開始不安地踢腿邁着蹄子。
如同細密的鼓聲,沉悶的雷聲……一堆馬蹄踏聲交雜在一起,裹挾着朔雪狂風馳騁而來,其中暗含的野蠻氣勢令人心恐惶惶。
是兵隊!
哪裡的兵隊自大漠而來?
還來得這樣氣勢洶洶。
分明不像是兵隊倒像是土匪!
這些應該都是纥西的流兵散兵,甚至有些是逃兵,專門做起了這打家劫舍的勾當,而蕩雲城也是他們下手的最好選擇。
沈令儀眯了眯眼,又看向另一邊。馬已經被吓定住了,隻能在原地焦躁驚恐,就算是再用力抽也跑不了一點路。
而他們現在都距離離蕩雲城最外圍的村莊都還尚有些距離。
她回過頭,面色沉靜,低頭擦拭好了自己的長劍,把小臂上綁着的袖箭和腰間纏着的小箭筒扔給了賀景汀。
“是纥西的散兵,估計是來打劫的。”
“賀小子,這裡四個就你一個不會武功,這個你自己研究研究怎麼用吧。”
賀景汀聽見“纥西”二字就開始驚詫慌神,仰頭忙不疊接過小巧的袖箭,一臉為難,但還是集中了注意力鑽研起來。
他從來沒見過纥西的兵隊,道聽途說中的纥西兵茹毛飲血,野蠻異常,似獸非獸。
但他不想給他們三個拖後腿。
他咬咬牙,唇線緊抿,努力從自己先前在兵器鋪打過雜的經曆中扒拉出一點有關袖箭怎麼使用的記憶。
先把袖箭綁在手臂上,然後從箭筒裡拿出箭裝在袖箭筒,調好機竅。
對,就是這樣,我一定要做好……他讓自己顫抖的雙手冷靜下來,手上的大拇指已經按在了發射的機關上,他喉間吞咽,擡起頭時刻準備瞄準按下,一臉緊繃,蓄勢待發。
擡眼間天邊的殘陽如血,光影映射,如脊群山在暗處匍匐,更像是什麼潛伏的巨獸,隻差時機一到,就能頃刻将獵物吞吃入腹。
山野黑鴉鳥雁四散驚飛。
殘存的一線天給蒼白的雪地投下幾束陰影。
沉悶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比雷鳴惶人更甚。幾瞬之間,本來還在遠處的一隊黑影已然臨近,他們騎着高頭大馬,身披厚重的皮甲,頭戴猛獸皮毛制成的頭盔,頭發都編成幾股細碎的鞭子,上面銜穿着一些銅環鐵環,露出兇狠的眼眸和猙獰的面容。
賀景汀一邊穩定自己顫着的手,一邊慌張地四處尋找。
“戚大俠——沈大俠——阿土——你們都去哪裡了——?”他發出弱弱的聲音。
沒有人回答他,他們三個在他方才專心調試完袖箭之後就不見了蹤影。
他慌得更厲害了。
“呼——哈哈哈哈哈——嗚呼呼——”纥西兵聲音粗野,輕易發現了停在這裡的一人兩馬,嘴裡高喊着什麼。
高壯的駿馬就要撞上賀景汀,卻突然被人懸緊鞍辔,駿馬長嘯一聲,前兩個馬蹄高高揚起,在長空中嘶吼,最後終于停下。
“呵哈哈哈哈哈,這就是他們中原的馬,見到我們竟都走不了路了——”領頭的纥西兵是個壯漢,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手持一柄彎刀,刀刃寒光乍現,映着賀景汀一張恐懼無措的臉。
他的笑聲也是野蠻極了。
賀景汀眼神飄忽不定間,終于瞥見了那三人的蹤影。
原來他們在兩匹馬早因為害怕而癱軟在地的時候就都躲在箱子的後面了。
“噓——吸引他們注意力。”阿土擡頭用氣聲默默說道,手加速擺動示意賀景汀轉過頭去。
“呵呵大虞的小雞仔,你這箱子裡裝的是什麼?”領頭身後的一個兵坐在高馬上,彎刀朝他和箱子揮動了兩下,“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吧。”
說話間,那個纥西兵已然露出貪婪的神色,一邊下了馬走近箱子。
“你走吧,把這箱子留下。”
領頭的在他身後卻暗自擰了眉頭。
這樣荒涼的大漠,這樣瘦弱一看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的人,還有這麼一大箱子……若說是行商必然會雇上幾個打手護衛一起走,但若說是走私,又與這書生的外表不符。
他心中生出了些不安,但移目見到那書生一臉恐懼倉惶的表情,随即就放松了警惕。
應該是他多想了。
賀景汀在心中猜測出了他們三人的意圖,目光緩緩移動,與為首的纥西兵相撞,還是不禁被他的眼神吓到。
果然是茹毛飲血。
“阿史肯!停下!”
暴風似的怒吼灌入下馬靠近箱子的纥西兵耳中,他警惕心起,愈發覺得危險逼近,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領頭的,喉間就多了一抹血痕。
“阿史肯——!”領頭的和他身後的幾人紛紛大喊,語氣中除了意外還有怒不可遏,有些忍不住的,彎刀斬空,憤憤驅馬想要前去殺了箱子那個背後偷偷摸摸的。
卻沒料到他自己站了出來。
是一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