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投洩而下,籠罩着沈書清孤單清冷的背影。李玚思緒稍稍收回,他望向前方的形影,心中不免蒙上了一層哀傷。
他悄聲走至沈書清身邊,靜靜坐下。
沈書清手中握着一枝楊柳,楊柳枝在掌中一會向左轉,一會向右轉,把玩的人,心卻全然不在這柳枝上。
河岸無聲,殘留河水随風流動的敲擊聲,将一池月華沖散成碎銀。
“殿下肯定很好奇,張泉和秦娘子如此平凡的二人,我怎會一直不肯放手。他們到底有什麼,值得我拼命相護。”
李玚未答,他知道沈書清想說。他願意陪着她,聽她吐露滿腹苦楚。
“我剛來揚州時,比現在更要落魄。身上的銀子早已花光,三日未曾進一粒米糧,幾欲暈倒在路上,可是卻無人問津。是張泉,是他注意到我面色慘白,是他扶我在燒餅攤坐下,也是他送了我好幾個燒餅吃。秦娘子也是極好的人,幾番好意相邀請我去家裡做客吃飯,接濟了我最難的一段日子。張泉于我如兄長,秦娘子于我如長姐,我常感恩于心,想着要為他們做些什麼,可是我還什麼都沒做,就什麼都做不了了。”淚潸潸而下,似那斷了線的珍珠,在月光下閃着晶瑩的光。
她望向浔河延伸處的月亮,思念着故人。張泉也好,秦雲姗也好,亦或是阿爹阿娘,更或者是蘇府裡的衆親,都離去了。隻剩她一個人,守着不堪的世道,替他們好好活。
“為何來揚州?又為何要當官?我查過卷宗,這個主簿,可是你死皮賴臉向胡有為讨來的。”李玚輕聲說道。
沈書清淺淺笑了一下,坦然道:“殿下還不是調查我了。”
李玚安靜坐着,并未回答。
沈書清歎息着,緩緩開口說道:“揚州是自己想來,官也是自己想做。隻不過有人跟我說過,浔河很美,他從未來過,我就來替他看看。”
李玚瞳孔一緊,着急問道:“你究竟是誰?”
沈書清含着淚,目似琉璃地看着他,疑惑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殿下都把我查明白了,肯定知道我是雪嶺沈莊收養的義女。”
李玚的目光漸漸黯淡,是啊,他早已确認過,沈書清的後脖頸處沒有月牙形印痕。他小時候和傅深扔石子,不小心扔到了阿晗身上,沒想到自此阿晗的後脖頸上留了月牙形的疤。
沈書清,不是他的阿晗。
他自嘲地笑着,不懂自己還在固執些什麼。
沈書清看清李玚的所想,看着他從一瞬驚喜轉為失望。她的心劇烈地跳動着,幾乎要脫口而出她就是他苦苦尋找的人。
可是她不能。
她極力克制自己的心,緊緊握着手中的楊柳枝。
“想來殿下會讓傅大人好好安頓張泉,我去找傅大人。”
“想去西京嗎?”李玚淡淡問道,不參一絲情緒。
沈書清一滞,她終是等到了李玚的這一句話。她笑着,似是不在意:“西京那麼繁華,是個人都向往之。我沒去過,自然想去看看。”
李玚擡眸,定定看向她:“那你便随我,去西京,幫張泉讨個公道。”
夜裡帶着露霜的風,混着浔河邊的霧氣,格外涼,似是要吹醒已經混亂的心跳。
沈書清定了定心神,穩穩回道:“殿下之邀,無言以拒。”
二人走回通判府,傅深已經全部處理妥當。翟成等爛人已不見蹤影,應該是被大理寺的人帶走看押,靜候發落了。
傅深已命人将張泉收拾幹淨,擡來一口棺材,張泉安然躺至其中。
沈書清将楊柳枝放入張泉懷中,她特意選了樹上嫩芽最繁茂的一枝。她撫摸着棺材,想來張泉是用畢生家當買了上好的棺材來安置秦娘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想來他在浔河邊苦苦徒手拔楊柳也是因為秦娘子的喜歡,他想帶回去贈予秦娘子。
明明沒有下雨,可棺上還是沾了幾滴水痕,将往事揉于愁緒,随風消散。
沈書清将淚痕悉數抹去,對着傅深說道:“合棺吧。”
傅深點點頭,命人将棺材蓋上,他溫柔說道:“秦娘子埋于後山處,我會讓人将他們夫妻二人合葬,一家也好在地下團圓。”
“有勞傅大人了。”沈書清笑着,很是感激。
送完張泉這一程,沈書清便收拾行囊,和李玚傅深一道,前去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