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思忖之際,方成才放肆大笑起來,毫不避諱地說道:“殿下,七年前的事,陛下比我還清楚,難道殿下不清楚?”
雙手緊緊攥成拳,李玚止不住地戰栗。他兇狠地盯着方成才的背影,沉下心來:“當年蘇翊一人背下所有罪責,你毫發未傷。可人是你殺的,便宜卻被言正嵩撿了去,你難道就甘心?”
被戳破了僞善的面孔,方成才瞬間轉身,目似兇煞地看着李玚:“你怎麼會知道是言正嵩?”
李玚冷笑了一聲,沉聲相答:“誰是最大的獲益者,誰就是主謀,我猜的沒錯吧?”
方成才大笑道:“殿下還真是深藏不露,竟能隐忍至此。當年言正嵩與我合謀之時,不曾顯露他半點野心。誰知一朝事成,我竟因禮部有責功過相抵,偏讓他得了這宰相之位,我何能不怨!他和李瑞給了我些金銀賞玩就打發了我,當真是小人之心。”
“殿下今日前來,應該不是單純前來叙舊的吧?”他斜睨着李玚問道。
李玚不動聲色,眸色平靜地注視着方成才,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池水。
方成才有些忐忑,靜等着李玚開口。
李玚不疾不徐道:“方尚書跟在二殿下和言正嵩身邊這麼多年,既有私心,那必藏有證據。我要的,就是這些證據。”
方成才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殿下憑什麼覺得我會給你?”
李玚擡眸,瞳似結了凜冽的寒冰,不惱不怒道:“憑我能保全府上妻兒。難道方尚書真的如此天真地以為,言正嵩會放過尚書一家?我都能知方尚書有此後招,言正嵩怎會不知?”
所有的僞裝都被拆穿,方成才的氣勢瞬間削了大半,悶悶不語。
李玚并不急躁,端坐在一旁,等着方成才的答案。
許久,方成才松了口氣,神色倦怠地囑咐道:“我與言正嵩的來往書信皆藏于書房暗格,你将原話告知于我夫人,她自會帶你去取。我不相信言正嵩,但我信殿下,還望殿下不要讓我失望。”
目的達成,李玚伏膝起身,鄭重承諾:“我既答應,必不食言。”他低頭凝視着桌上的鸩酒,淡淡說道:“酒有些烈,方尚書喝的時候慢些。”
方成才點點頭,知允了。
李玚轉身辭行,出了監牢。
牢中又恢複一片寂靜之景,待無聲時,沈書清從角落裡鑽身而出,來到方成才面前。
方成才循聲擡頭,發現沈書清正目若平瀾地望着他,瞧不出任何情緒。
他嗤笑道:“送走一位,又來一位,今夜還真是熱鬧。說吧,沈大人來是為了何事?方某這一生虧欠了太多的人,你又是為誰而來?”
沈書清坦然地笑着,長舒口氣:“該問的,該解決的,李玚已經幫我做了。”
方成才陡然一驚,眼神瞬間變得恐懼,反問道:“你是誰?你同蘇家又有何關系?”
沈書清裝作沒聽見他的詢問,兀自說道:“在揚州時,我去見了禮部主事朱鵬。朱主事親口告訴我,七年前的春闱,是你派人下的毒。”
方成才腿一軟,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震驚地問道:“朱鵬不是死了嗎?”
沈書清淡漠地笑了一下,平靜地道出事實:“是啊,我殺的。”
方成才分外疑惑不解,他瞧不出此人的真實面目,徒留些清醒固執地問道:“那你為何前來?”
沈書清不願多周旋,冷言坦白:“我是來送方尚書上路的。”
方成才似是漸漸醒悟,大約猜出了七八分沈書清的身份,無奈扯笑道:“是我有愧于蘇翊。”
從仇人口中聽到阿爹的名字,沈書清心中五味雜陳,不願再看方成才一眼。
方成才斟了一杯鸩酒,輕輕晃着,透露着視死如歸的淡然:“姑娘,若今日是來報仇的,我自當認命。”
沈書清勾唇輕笑着,她原以為方成才這樣的人,會反抗,會憤怒,可他卻淡定冷靜,絲毫不逃避,可見他心中明知阿爹是清正之人,卻還要加害于他。沈書清念及此,心中滾起波濤萬千,砸着胸腔。
“隻是想想你不是因為當年之事而死,心裡總歸有無盡的遺憾。”她凝視着方成才,喃喃道。
方成才端詳着酒杯,回憶着當年往事,内心也頗有感慨:“終歸是這樣的結局了,如此轟烈一場,這一生,不白來。”
說完,他将杯中鸩酒一飲而盡,不殘留半分。
黑血瞬間從口鼻内汩汩而出,方成才閉目倒地,痛苦辭世。
沈書清目光微漣,終是開口說道:“蘇翊之女,蘇筠,就此别過。”
她趁侍衛換崗之時,出了大理寺。茕茕獨立于這蒼穹之下,獨自忍受着這形單影隻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