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甯帝冷凝的目光投來,眼神中不含任何情緒。李珩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無異于不打自招。他剛要啟齒替自己狡辯,被郭長規搶先了一步。
“陛下,是罪臣拜托大殿下派人追殺這些工匠,大殿下隻是幫了老臣的忙,别的皆不知情。”郭長規低聲陳述着,像是在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盛甯帝半張着眼,不耐煩地問了句:“珩兒,郭長規說的可是真的?”
李珩有些迷蒙,可仍是頻頻點頭,反複說道:“郭尚書說的都是真的,郭尚書說的都是真的。”
盛甯帝長歎了一聲,平靜地注視着郭長規,不舍地看着他同自己一樣蒼老的面龐,艱難地開口說道:“長規啊,自朕登上這皇位起,你便不曾離開朕片刻,幫朕守了這江山半輩子。而今世事難料,你卻如此糊塗行事,實在叫朕寒心。念你半生勞苦,便流放至甯州吧。”
郭長規靜默良久,一滴悔淚滑落至地,重重磕頭道:“罪臣,謝陛下。”
盛甯帝無奈地閉上了眼,讓榮安殿内的衆人都退下了。
出殿門後,沈書清望着李玚的背影,思緒萬千。郭長規一走,加之杜正明貪墨處死,李珩在朝中的勢力盡毀,已無法東山再起。盛甯帝想來看得格外真切,這一樁不過是奪儲的手段,李珩貪了這二百兩黃金讓人捏了把柄,擺了這一局。而這一局幕後的棋手,最有可能的便是李玚。
沈書清頓覺整個人如石沉大海,淹沒在這場漩渦裡。若真是李玚,他無情的手段和殘酷的圖謀,究竟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她徒留的愛慕和景仰又可以支撐她幾時,又或者說,他們之間是不是應該背道而馳。
她不能接受永濟寺内的僧侶們無辜慘死,她也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一代忠臣郭長規落得如此落魄的下場。郭長規的苦衷,她隐隐能猜到幾分,可連她自己都不确定,究竟能博得幾何。
她似是看清了這宮闱中的明争暗鬥,卻好像又沒看清。模糊的宮牆混亂地糊在眼前,她不知自己看到的是少年郎般明媚的李玚,還是心中滿是冷酷算計的李玚。
她隻覺得陌生。
她迷迷糊糊地出了皇宮,回了清居。一進門,就瞧見李瑞正和沈妙姝談笑,很是歡快。
她深吸了幾口氣,盡量不讓人看出異常,嘴角扯出一絲笑,走至他們二人身邊:“二殿下近來總愛來清居,看來和小妹很是投緣。”
李瑞眼神中毫無笑意,可臉上笑容不減:“沈大人此處極為雅緻,妙姝帶着我好好觀賞了一番,倒是覺得輕松了不少。”
沈書清的眼神移向沈妙姝臉上,眼前人明顯花了一番心思打扮,垂眸含笑,臉頰微紅,心中之意一目了然。
沈書清暗歎不妙,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她穩住自己的心,不讓人看出内心的慌亂,假意問候道:“二殿下恐怕不是來清居賞玩幾片竹葉這麼簡單吧?”
李瑞勾唇狡黠一笑,爽朗道:“果然和聰明人講話,不需要費力氣。”他轉而對沈妙姝說道:“我同你阿兄之間有事商量,就先不陪你了。”
沈妙姝打探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遊走了幾下,乖乖應下了。
沈書清和李瑞在堂中坐下,老王端來兩杯茶,輕輕放在桌案上。
李瑞不願多廢話,直率說道:“沈大人剛從宮裡回來,想來是郭尚書已經認罪伏法了。”
沈書清冷笑了一聲,淡淡道:“二殿下何嘗又不是聰明人,選擇隔岸觀火,兩虎相争後自己借機上位,不會損傷分毫。”
李瑞突然放肆大笑起來,他何嘗聽不出沈書清話中的暗諷,坦率言道:“皇室子孫又那麼多,可皇位隻有一個,敢問誰會不垂涎?李珩這個性子,注定擔當不了大局,能和我一拼的,隻有李玚。”
沈書清定定地看着他,直言道:“據我所知,禮部的方成才曾也是殿下的人。如今殿下看大殿下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特來尋我的嗎?可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未答應過殿下。”
李瑞絲毫不在意沈書清的拒絕,自顧自說道:“三顧茅廬都能請到諸葛亮,沈大人我又何懼呢?”
輕微的寒風驟起,沈書清眸色漸冷,寒聲道:“殿下如此想要工部,為何不去錢大人處,而非要執著于我一小小侍郎?”
李瑞不可思議地看着沈書清,忍不住哼笑了幾聲,繼而放聲大笑,冷言對着沈書清說道:“沈大人難道沒有查到,錢斯源是李玚的人?”
聞言,沈書清猛得一怔,全身停止了思考。李瑞的這一句話于她而言,毫無疑問是沉重一擊,久久在腦中回想。她忽然明白了背後的一切,是那麼冰冷,如同寒冬裡鋒利的刀刃,刺穿了她的心。
她坐着緩了一會兒,手緊緊握着桌角,擡頭冷冷盯着李瑞:“二殿下莫不是因為三殿下斷了你一條禮部的臂膀,所以才告訴我這些,讓我與二殿下離心?那我大可告訴二殿下,我與三殿下隻是相處時間多了一些,奪儲之争,我從來都不敢興趣。”
李瑞不動聲色,仔細觀察着沈書清每一寸神情的變化。他站起身,無奈地歎道:“沈書清,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