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甯帝知曉李玚何意,想要挫一挫他的銳氣,直言道:“李玚,這是旨意。”
李玚明白已沒有商量的餘地,也不能開口乞求,隻好看了一眼沈書清,讪讪地離開。
盛甯帝把玩着手中的玉珏,内環中的裂痕如昔日往事,早已鑄成,不可彌補。
“你既是這塊玉珏的主人,你就應該知道,這玉珏的主人,隻能有一個。”盛甯帝毫無波瀾地問着,聽不出任何情緒。
沈書清速速跪下,恭敬卻又不怯:“罪臣蘇筠,參見陛下。”
聽到此句,盛甯帝才幡然醒悟,自己犯下的前因,終究還是歸來了。
他身子往前探了幾分,打量着沈書清凝然的面龐:“朕一見你,便知你身世不凡,隐約有些錯覺,如今才參透其中内裡,你可知犯了何罪?”
沈書清低着頭,如實答道:“欺君,乃重罪。”
“你既心中明白,為何還明知故犯 ?你明明知道認下這玉珏,便逃不過這一劫,為何還要做?”盛甯帝手指輕敲着桌面,頗有耐心。
沈書清挺起腰闆,直視盛甯帝的目光:“陛下,當年臣女能夠逃脫,實屬僥幸。上天既然讓我堂堂正正地活在這世上,那我便要好好活。阿爹生前未完成的願望,就由我替他完成,不負當蘇家之女一遭。至于這玉珏,李玚于我,乃摯交,于私于公,我都要救他,何況這玉珏是臣女的不假,我隻是道出了個事實,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盛甯帝幽深的眼眸晦暗不明,他沉沉問道:“如此說來,你其實一直選的都是李玚?”
沈書清深吸一口氣,心想自己已是犯了大罪之人,便也無所顧忌,從容不迫:“在奪儲這件事上,臣女從未欺瞞陛下,臣女确實不偏袒誰。隻不過陛下和我都清楚,如若真要從所有皇子裡選出一人來繼承大統,李玚才是上佳之選。”
盛甯帝眉心一抖,神色頓變難堪:“沈書清,你膽子不小。”
沈書清面不改色,平靜地說道:“臣女認罪,任憑陛下處置。”
一句話,就将盛甯帝的思緒拉回七年前,蘇翊也是如此,跪在殿前,毫不猶豫地認罪。
而今蘇翊唯一的女兒跪在他面前,他卻怎麼都狠不下心來處置。
隻因為當年之事,誰都了然,蘇翊無罪。
他昏了頭,忌憚蘇翊逾權,害怕皇位難保,才犯此大錯。
可他不能承認,天子一言九鼎,不能公然翻起舊賬。
他心中之愧,早已成為一道坎,魂牽夢繞,從未邁過。
他又想到了李玚。
這個他倍感虧欠的兒子。
自蘇家出事後,他便再沒有和他的父親好好談過話。
沈書清在李玚心中的份量,他不是不知道,不然今日這一出烏龍,就不會上演了。
恻隐之心,頻頻而動。沈書清面容中的故人之姿,令他難以重言。
他猶豫再三,終是松了口:“朕年事已高,打打殺殺的事情,見不得了。朕對蘇家有愧,朕很明白。今日若再懲治了你,那朕更是無顔面對蘇家。朕便不追究你所犯之事,隻是你要記住,你的身份,不可再讓其餘人知曉了。”
沈書清驚訝地擡眸,迎上盛甯帝慈愛的目光,心中才安定些:“陛下之言,阿晗記下了。阿晗就此,謝過陛下。”
塵埃落定,至此至時,她才真的做回了阿晗,她才敢稱自己一聲“阿晗”。
淚悄悄地滑落,可沈書清一點兒也不覺得難過。她瞧着盛甯帝蒼老疲憊的倦容,内心之恨還是無法消解,可她知道,這是盛甯帝和她之間,最好的結果。
盛甯帝瞧着眼前人,感慨萬千,不免多說了幾句:“阿晗,一下長這麼大了,可以為國為民操憂,為君排憂解難了。”
沈書清拭去自己眼角的淚花,忍着酸澀,笑着說:“陛下,阿晗也很久沒見您了。”
盛甯帝想起了什麼,盡管猶豫,還是問了出來:“若真細究,蘇家出事,和朕有莫大的關系,你可怪罪朕?”
沈書清頓了頓,不慌不忙地開口:“陛下,我敬重您,是因為您是阿浔的父親。”
盛甯帝沉沉阖目,他已垂老,前塵往事可以毫不在意,可阿浔不行。
“阿浔,他很想你。”盛甯帝沒忍住,還是說了出來。
沈書清聽懂了盛甯帝話中之意,寬慰道:“陛下放心,從前事是從前事,和阿浔無關。”
盛甯帝的神情逐漸柔和,溫聲道:“請阿浔進來吧,朕該交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