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盞花燈，是蘇家阿晗的問安，也是蘇家阿晗對蘇府上千人命的惦念。

清淚滴落至河面上，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家家都在團圓的日子，她卻孤身一人，留在這西京。

李玚随着沈書清蹲下，心疼地摟住沈書清的肩，輕拍了幾下。

“阿浔，謝謝你。”沈書清頭未擡，可她知道李玚在她身旁。

李玚掏出絲帕，擦拭着她臉上的淚痕，溫和道：“阿晗，會過去的。哀怨、悲痛、仇恨，最後都會有個解法。”

沈書清沉默地望着已經遠去的花燈，望着它到水天一色處，打了個圈，繼續往前流。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淡淡說道：“走吧。”

“去哪兒？”李玚擡眸問道。

沈書清淚霧涔涔地低下頭，啞着嗓子：“阿浔，我想家了。”

寥寥數語如同晴天霹靂，李玚一時沒法反應，愣在原地。

沈書清見狀，慌忙解釋：“我知道今天這麼熱鬧的日子，不該說這些喪氣話。燈會也是你精心籌備了許久，我不該辜負的。你帶我玩了這麼久，我也很歡喜。可我見這花燈，就止不住地想回蘇府。今日是團圓的大日子，我想回去陪陪阿爹阿娘。”

李玚适才明白，沈書清話中的自責。他急急說道：“阿晗，我今日來，就是為了陪你。無論你去哪，我都在。你不用覺得掃興，我常去蘇府，還沒同你一起去過。”

披着濃霜的大門被重重推開，蘇府流露出往昔模樣。

“我時常來這，命人将這裡打掃得幹幹淨淨。每每我難過無措時，我便會坐在這圓桌旁，望着月亮思念你。”李玚站在府門口，平靜地叙着。

沈書清淡定地回道：“我知道。回西京後，我也常常回來。”

李玚錯愕：“那我怎從未遇見過你？”

沈書清苦澀一笑，說道：“看見不遠處的那座假山了嗎？偶爾碰見你，我就躲在那裡。”

李玚順着沈書清指的方向望去，那裡果然立着一座假山，不過夜色朦胧，彼時的他哪裡瞧得真切。

“阿浔，謝謝你，願意保全下這裡的一切。”沈書清說道。

李玚突然嚴肅，鄭重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還沒等沈書清反應過來，她就已經被李玚拽着，馬不停蹄地往前走。

李玚快步邁着，帶着沈書清到了園子的一個角落裡，才停下。

此處已是荒草叢生，肆意生長的雜草掩埋着虛虛實實的土地，在這打理有緻的園圃中顯得格外突兀。

李玚輕輕撥開草叢，領着沈書清進去。

“父皇雖然同意保留蘇府，可是除了這園子，府中别處不可進入，都上了鎖。”李玚踢開亂入的石子，接着說，“可我知你挂念，不忍親人四處飄零。”

李玚在草叢最深處停步，哽咽道：“我特意不讓人打掃這裡，任憑野草瘋長，蓋過牆垣。”

沈書清不解地問：“為何？”

李玚頓了頓，雙手緊緊握成拳，沉沉地閉上眼：“因為這裡，埋葬了你的阿爹阿娘和阿兄。”

風聲，人聲，沙塵聲，全都聽不見了。沈書清愣愣地向前走，撥開深處淩亂的草堆，一塊深灰的石碑靜靜地躺在泥土裡，沉默不語。

上面镌刻着阿爹阿娘和阿兄的名字。

雙腿發軟，沈書清直直跪下，一遍一遍地摸着石碑上的字。

有些歲月了，落灰了。

都過去這麼久了。

可我全都記得。

淚珠不斷地砸落，落進石碑上的名字裡。

李玚悄聲走至她身旁，不打擾她。

“阿浔，我不是無家可歸之人。”她忍着哭腔，一字一句道。

李玚艱難地開口：“那夜我發了瘋似的來蘇府找你，翻遍屍海也沒有找到你，可他們又切切實實地說你死了。你的名字不在上面，是因為我不想承認，你已經不在了。我将你的親人都安葬在這裡，也是不想讓他們找不到回來的路。”

驟起的風帶來了遠方的呼喚，沈書清喃喃道：“阿晗還是來晚了，我真的，很想你們。”

“言正嵩，會有報應的。”李玚說道。

沈書清點點頭，眉頭緊緊鎖起：“一定會的。”

她顫抖着起身，将撥亂的草覆攏，看不出異樣：“阿浔，這個恩，我會報答你的。”

李玚借着澈亮的月光，認真注視着眼前人：“我記下了。”

“不再談一會？”他問道。

沈書清微微搖頭，扯出一抹笑：“不了。一時半會也想不出要說什麼，徒增傷感罷了。”

二人朝着石碑磕了三個頭，就離開了。

前腳剛邁出大門，他們就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在門口，形單影隻，應該是在等他們。

沈書清心中一驚，擔憂自己的身份被人戳破。

等他們走進，佝偻的身軀站起，朝他們走來。

二人這才認清。

是郭長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