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高貴的身份,看似榮華,實則是無形的枷鎖,世人不知其中囹圄。
越想要,越害怕落空。
“我剛決定替蘇府平冤的時候,我也很害怕,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害怕還沒做到就自己先陷入了危險,害怕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可我還是做了。”沈書清擡起頭,平靜地叙着。
她從懷中掏出李玚托付給她的白玉玦,捏在手心:“我一個人走到了這裡,可你不一樣,你身後有長西軍,有陛下,也有我。”
她攤開李玚的手掌,把玉玦安安穩穩地放了上去。
“這枚玉玦,我已帶去佛寺祈福平安,現在還給你,不要忘記你對我許的承諾,它會保佑你和長西軍的。”
李玚啞言凝視着手中的白玉玦,映照着灼灼烈火的光芒。
他細細撫摸着玉穗子,而後将它貼身放好。
沈書清安靜地蜷縮在他身邊,垂眸凝思。
贈她衣裙,燒火烤肉,夜覽星河,都是他折戟沉沙的告别。
如果她不問,李玚不會說。
所以他沒有睡,一直在等她。
她突然有些後悔,在西京時,沒有相伴得再久些。
那時以為往後日子很長,抱着僥幸,妄圖任性一些。
到頭來發現,連表明心迹的機會都不曾有。
她側過身,彎下腰注視着李玚:“阿浔,若你平安歸來,我有話要同你講。”
“什麼?”李玚被勾起了興趣,話中有了些色調。
沈書清埋下頭,摳起手指:“沒什麼,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李玚湊近了些,沉重的鼻息打在沈書清的臉上:“如果我現在就想聽呢?”
沈書清縮起脖子,離遠了些:“現在不說。”
“不會是什麼‘生死相許’之類的話吧?”李玚笑着問。
沈書清頭搖得像撥浪鼓,雙頰染上了一點绯紅,“才不是呢。”
李玚挂着笑,深情地注視着她,而後偏過頭,看起這爛漫山河。
天漸漸的有些亮了,由黑變藍。
橙紅的霞光攀上了山頭,将天染成了粉紅。
“阿浔,不要和我告别。你要給我的,是承諾。”晨曦的第一縷金光投到了沈書清的臉上,細細的絨毛如田埂間金色的麥浪,随風舞蹈。
她伸出雙手,轉過李玚的肩膀,讓他看着自己:“你要承諾,你會平安無事,完完整整地回來。”
她不求凱旋而歸,不求豐功偉績,她隻希望面前這位赫赫有名的将軍,可以平安。
李玚握住她的手腕,冰涼的刺意讓沈書清心頭一顫,可她沒有松開。
“之前帶兵打仗的時候,總聽一些年長的将士們說,一定要打了勝仗活着回來,家中還有妻兒老小等他吃飯。彼時還覺得有些矯情,如今自己有了牽挂,才知道每一場仗對長西軍而言,意義重大。”
“我李玚,于伽蘭關,對着日照朝霞,大漠荒山,向沈書清承諾,此仗我定會平安歸來,絕不負她。”
沈書清抽出手,伸着小拇指:“拉個勾吧,天地為證。”
“好。”李玚笑着伸出手。
迎着朝陽,地平線處飛奔來一匹駿馬,披着金光閃閃的霞衣疾馳而來。
馬背上的将軍看着和李玚差不多年歲,器宇軒昂。
他迅速下馬,抱拳下跪:“末将裴林,參見将軍。”
“快請起。”李玚忙扶他起身。
裴林掏出一封密信,嚴肅道:“将軍,屬下有要事禀報。”他側目瞟了眼沈書清,極快收回了目光。
李玚平淡地說:“無妨,她不是外人。”
裴林眼中還是存着猶豫,可李玚既已開口,他便不好推辭,“将軍,我按您的吩咐在伽蘭後路上蹲守,果然有收獲。”
他将密信交給李玚,接着道:“我們發現了一隊軍馬,運糧草前行。這些人被我們扣留後,起初還死咬着不松口,直到我搜身搜出這封密信,他們才啞口無言。”
“可有問清楚是哪方人士?”李玚問。
裴林面色凝重,壓聲道:“屬下無能。這些人趁我們不注意,全部服毒自盡,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不過這個秘術是烏蒙人獨有的,想來是烏蒙人。”
“烏蒙人運糧草,無論如何也不會運到我們伽蘭關,當真是可疑。”裴林蹙起眉頭,手心握拳。
李玚望了望荒蕪的山,笑道:“你别忘了,現在是開春,糧草是緊缺貨,更别提烏蒙常年寸草不生。”
他轉身朝帳中走去,裴林跟在他身後一道進去。
沈書清識趣地蹲在帳子外。
她正用樹枝戳着沙土玩時,裴林一臉不情願地拉開簾子,勉強說道:“将軍讓你進去。”
“我?”沈書清睜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裴林不願再多說一個字。
沈書清撣了撣手,提起衣裙往裡走。
裴林走在沈書清前面,停至李玚前問道:“将軍的意思是,朝中有内奸?”
李玚撕開密信,用兩根手指夾出裡面的信紙,晃了晃:“讓我們看一看是誰。”
他把信封随意地扔在桌上,攤開信紙,信上所寫除了糧草之事外,還有一條,懇請烏蒙想辦法讓李玚死在西北,永遠回不去西京。
李玚手腕一顫,下意識地扶着桌子。
裴林湊前看了一眼,大驚失色,忍不住叫道:“将軍!”
李玚立馬示意他噤聲,捏着信紙的手微微顫抖:“上面沒有落款,不能确定是何人所寫。”
“是言正嵩。”沈書清輕聲說道。
李玚驚異地回頭,看向她。沈書清正端詳着信紙,辨認上面的筆迹:“這是言正嵩的字迹,我在阿爹留給我的證物裡看過言正嵩的親筆書信,這就是他的字迹。起初我也納悶,後來打聽到他為了不暴露,平常奏疏會請人替寫,所以你們認不出他的字迹。”
她格外冷靜,又說道:“言正嵩不讓你活着離開,對不對?”
李玚放下了信紙,點點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沈書清不安地問道。
李玚迫使自己鎮定,阖目沉思。
“如果他們打算裡應外合,那我便陪他們演上這一出。”李玚一字一頓,睜開了眼。
沈書清剛要說什麼,李玚就開口:“阿晗,你先出去。”
她知道李玚在想什麼,試圖掙紮。
可李玚沒留情面。
“這是軍令。”
沈書清目光瞬間落寞,她低下頭,捏着衣角:“那你記得給傅深去一封信。”
“知道了。”李玚目送着她離去的背影,心也跟着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