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敲門聲短促大聲且毫無規律，能聽出這聲音制造者缺乏耐心。

水非仙不自覺微微蹙眉，拿起案闆旁的布子擦擦手後前去開門。

她站在門前懷念起門鏡帶來的便捷和安全感，可惜門鏡要到九零年後才逐漸普及。

打開門後還沒看清是誰，就見一個人直挺挺沖進來。

那是一位看起來四十左右的女子，鷹鈎鼻，頂着一頭泡面般的發型，目露精光。

她進門後先用力嗅嗅屋内的香氣，再微微揚起下巴，用施舍的語氣道：“小水，你托我辦的事，總算有眉目了。”

水非仙也不說話，眼睛黏在對方沒有換鞋直接踩進屋内的雙腳上。艾建國為娶原主，家中出重金鋪滿八零年代末最流行的小塊瓷磚。這種瓷磚每塊之間有條黑色的粗壯縫隙，清理起來會更加困難一些。

對方見水非仙不說話，揚起大手重重拍下水非仙的肩膀，“怎麼？這就樂傻了？我告訴你，這次你趙姐我可是幾乎跑斷了腿。這位的條件跟你家建國差不多，是橡膠廠的，鐵飯碗，還沒有孩子，隻是比建國大上幾歲，但這也并不妨礙，畢竟男人嘛。”

水非仙總算明白對方此行為何。她後退一步，躲開這位趙姐的大手，正色道：“之前是我腦子糊塗，給您添了麻煩。我現在已經想明白，暫時不打算結婚，以後恐怕也沒這個想法。還是感謝您為我白忙一場。”

聽得這話，趙姐像表演變臉一般迅速更換臉色，她眼神上下來回打量一番水非仙，混着鼻音道：“不是姐說你，你都這個歲數了，還帶個孩子，沒個關系想找個供銷社或是紡織廠那樣的好工作怕是不能夠。除了嫁人你還能做什麼？給人看大門嗎？怕不是看不上姐給你介紹的這位吧，姐實話跟你講，要不是你長得不錯，還有套房，姐就是笑爛了臉都給你找不上這麼好條件的對象。”

這話水非仙實在不愛聽，若水非仙真是原身那個十九歲的女孩，恐怕聽到這話就會動搖，真以為對方是為自己考慮。可就算水非仙心裡清楚這趙姐這番言論為何，這麼急切恐怕是收過男方那邊的好處。街坊鄰居也不能輕易撕破臉。她耐着性子，重複一遍：“抱歉，趙姐，我想您誤會了。我是真的不打算再嫁，沒有挑剔您勞動成果的意思。”

那趙姐輕嗤一聲，“你想靠自己養活這小拖油瓶隻怕不容易，我今天也算開了眼界，居然有人放着清福不去享的。得，就算我倒黴，白忙活。”她說罷眼神又往廚房瞟去。

“小蓮不是拖油瓶，她是我的女兒，孩子可以聽見，請您道歉。”水非仙直視着趙姐的眼睛。

“什麼？”那趙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都能當小蓮的奶奶了，你讓我跟她道歉？”她的聲音随着語調的擡高顯得愈發尖細起來。

“是的，請您道歉。”水非仙重複。

“罷了，今天就當我白來，真是枉做好人！一家子精神不正常的。”說罷，趙姐剛想擡腿離開。又向廚房望一眼，見水非仙并無反應。她惡狠狠挖一眼水非仙，哐的一聲摔上門離開。

她離開後，水非仙靠近大門，仔仔細細地檢查，這個時代的門，還不知道質量如何？萬一摔壞，孤兒寡母得不安全，得盡快找人修。

“我不需要道歉的。”身後突然飄來小奶貓一般的聲音。

“你當然需要，她對不起你，就得跟你道歉。”水非仙立刻轉過身來，換上慈祥的笑容。“快來吃飯吧！”

接着，水非仙迅速将五花肉蓋飯塞了滿滿兩碗，放在小蓮和自己身前。

“她那麼說你，不是因為你不好，你很好，值得最好的。隻是我還沒有那個能力讓她覺得需要尊重我和我身邊的人。但小蓮，媽媽跟你保證，這是暫時的，再給媽媽一段時間，總有一天，不會再有人因為我的實力不夠而看不起咱們母女倆。”

艾小蓮将碗輕輕往自己的方向又拉近些，才拿起筷子，把臉整個低下去，一點一點吃起飯。她吃飯的時候，桌上掉不下一粒米，一滴油。她小口小口仔細品嘗着，就像這是最後一頓美食一般，那樣品嘗着。

水非仙看着她頭發枯黃，手背粗糙的樣子，恍惚之間仿佛和小時候的自己重合了。鼻子不知為何，有些酸酸的。

水非仙想，得慢慢來，不能着急，信任的建立又怎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便也低頭吃起來。第一次用蜂窩煤燒飯，可能是心理作用，這樣做出的飯口感似乎比生前米其林五星級餐廳的大作都要美味。

她才吃沒幾口。又聽到小蓮小聲地問，“那你，是真的要再結婚嗎？”

水非仙擡頭，卻見艾小蓮快速低下頭，不敢與她對視。

水非仙也下意識放低聲音，害怕吓到她，“我是真的沒有這個想法。你可能不知道，我會做衣服。以後就賣衣服養活我們兩個。萬一有一天，我想再嫁，我會和你商量，尊重你的意見，因為小蓮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不過你放心，無論如何，在你能夠獨立之前，我不會有這方面的考慮。”

艾小蓮聽到這話沒有擡頭也沒有回應，隻是捏住筷子的手緊了又緊。

她可以相信嗎？她不敢，她害怕她的信任再一次換來失望。

九歲的艾小蓮想，眼前的這位可能不是從前的水非仙。如果是，那她會有别的目的，她不可以信。如果不是，自己萬一開始依賴她，她就一定會丢下自己離開的。因為每一個對小蓮好的人都會離開。

小蓮吃完後便被水非仙趕去寫作業。小蓮快速回房，又迅速鎖上門。

而水非仙在收拾完餐具後也回房間帶上門，她不确定老式縫紉機的聲音會不會打擾到小蓮學習。

水非仙的手觸碰到縫紉機的一瞬間，突然聽到一聲突兀的電子音“恭喜您加入優秀設計師群！”

這聲音一瞬間讓水非仙誤以為自己還活在前世。可這周圍一切均沒有發生改變，難道是自己幻聽？

她閉上眼，甩甩頭，以前網上沖浪刷到過，這樣做可以緩解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