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年初，Y市新來了一位市長。他到任後先是下來明察暗訪一圈，接着做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即要将Y市所有虧損嚴重的國企，轉賣給個人或者集體。這決定一經傳出，引得全城轟動。

起重機家屬院中，趙春燕站在人群之中振臂高呼：“同志們！哪裡有壓迫哪裡就要有反抗！我們當時加入廠子的時候，說好的是給公家幹！這廠子一賣！我們就成了給私人幹！好好的鐵飯碗就要成合同工！他程市長憑什麼！這是要把我們最後一絲骨髓都吸幹！我們大家今天必須站出來，去大大地鬧一場！不為我們也為孩子！誰家沒個孩子，孩子以後的工作不能白白沒了！”起重機廠屬于重工業，首當其沖。于是便有了今天這出。

趙春燕這話一出，院中諸人皆群起而呼應，跟着趙春燕就走出大院，去找那新任市長算總賬。除了院子角落坐着的一位老人家，抽着土煙槍，隻是靜靜地看着衆人，不出聲應和也不出聲阻攔。

樓上，在家休息的水非仙和小蓮從廚房探頭看着樓下發生的事，見衆人離去，二人關上窗戶不再湊熱鬧。

小蓮臉上有些不解，她奇怪地問媽媽：“老司令爺爺不是廠長嗎？怎麼大家鬧事，他攔都不攔？”

老司令，起重機家屬院的廠長。之所以叫老司令，是因為他年輕時還真是某個支隊的司令員，這起重機廠一直以來就是由他全家負責。起重機廠配套的福利，包括這座家屬院、醫院、學校甚至包括各種年節的福利，都是由他和他兒子主持建造和采購派發。因此在這座大院裡，老司令的話無人不服，他就像是這座大院的大家長一般。

“你司令爺爺知道他阻攔不了，這樣大的影響，靠按頭是按不下去的，再者他自己也不确定這位市長的決心吧。”水非仙與女兒一同坐下，與女兒閑聊着。

“媽媽，所以這是為什麼呢？雖然我不喜歡趙春燕阿姨，可看到大家這樣着急，我多少心裡有些難過……”小蓮歎氣道。

水非仙溫柔地将女兒攬入懷中：“從前從前，在一個地方有很多廠子，一家最大的和很多家小的。那家最大的廠子，城裡的人很多都在裡面工作，而那些小的廠子，連湊夠員工都困難。為保護這座最大的廠子，城裡一直在用不公平的條約打壓那些小廠子，來保護這家最大的廠子。久而久之，這間最大的廠子裡，三個人幹一份活，甚至還置辦一些昂貴無比的裝飾品來點綴自己。因為他們完全不用考慮盈利的問題，這座城會保護他們，因為這座城的其他人、農民或者小商販都會養着他們。即使這樣，十幾年後，這些小廠子仍然在打壓中成長起來，終于成長到能養活這座城，可那座久在溫室裡的大廠人，已經變得離開這座大廠，都不懂得如何去競争如何去生存，而且這座城包括這座城所屬其他城鎮已經為這座大廠欠債許多無法再養活他們。如果你接手這座城，你會怎麼辦？”

小蓮如同一位小大人般歎口氣：“如果是我，我會将這座大廠放到和小廠同一個競争起點上，讓他們靠自己去生存去競争，不再給他們特權，如果他們能生存下來便會主動改變。如果不能，就讓這座大廠被自然淘汰，這些人回到小廠裡，重新學着靠自己活下去。畢竟這座城裡的其他人加起來到底比這座大廠裡的人，要多一些，總要顧及更多的人，而且随着退休人數的增多，這雪球必然越滾越大。所以媽媽，趙春燕阿姨說，他們被敲髓吸骨，實際上是相反的，他們才是特權人群對嗎？”

女兒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能換位思考了，水非仙愛憐地看着自己的女兒，神色溫柔：“對也不對，你能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問題媽媽很開心。可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或不對，也沒有絕對的公平或不公平，這個問題你長大了就會有更深一層的看法。媽媽隻告訴你一句，無論何時何地，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不要交給他人來替你決定。那不管任何時候，外面的形勢如何，那都影響不到你。”

小蓮認真點頭，将媽媽的話牢牢記在心裡。看着女兒乖巧懂事的樣子，水非仙又問：“再開學我們可能就要轉學了，咱們小蓮做好準備了嗎？”

“我在這所學校念了四年半，也沒交下什麼朋友，隻有靜靜一個。靜靜下學期本來就是要和奶奶一起去粵省找爸爸媽媽的，她把地址留給我了，這個朋友我不會丢。至于其他的同學，大院裡的孩子，那關系好的都是從小父母就有所往來，一同長大的。體育課她們跳皮筋不帶我和靜靜我們才成的好朋友。”

水非仙沒有安慰小蓮，她故作腔調如同港台偶像劇女主一樣鼓掌開心道：“那多好哇，這下你的好朋友不僅一個都不會丢，還有很多都會陪你去首都呢！”

小蓮被水非仙逗得咯咯笑：“是啊，我是沒什麼遺憾的，媽媽你呢？”

水非仙想想，無奈聳肩：“有那麼幾個人，幫了我不少，可他們的願望我幫忙實現不了，哎……”

正說着，門口傳來敲門聲，水非仙将門打開，見門口站着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