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貨箱遮住了殘月,馬路被陰影遮擋,愈發的暗了。兩隊的帶頭大哥隻顧着斜嘴歪脖子,沒人開口,大家都這麼耗着,似乎在比拼定力,清澄站的腰都酸了,他們還沒動手的意思。
時間快到了,誤了她的任務可不行,清澄悄悄湊到山鬼大哥身邊一拱手,用嚴肅的口吻對領隊山鬼說道:“山鬼兄,他們斧頭幫的人不講武德,為了個舞女,越界在咱們的場子砍咱們的兄弟,姑姑讓我一定要‘盤好桃子’(好好招待他們),學學規矩。”
“明白,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他們脫節(做錯事)在先,我山鬼必須替夏堂主找回面子,到時候也請夏副堂主幫在下美言幾句,師侄感激不盡。”山鬼回以抱拳禮。
“好說,好說,請您按規矩一步步來吧。”清澄再次向山鬼抱拳施禮。
山鬼對旁邊的混混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心領神會的抽出砍刀指向對面:“喂,小赤佬,你們斧頭幫在貝斯路砍我兄弟是吧?侬(你)冊那報上名來。”
斧頭幫本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道理,對面毫不示弱的揮舞斧頭,回道:“是又怎麼樣,爺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餘邪是也。”
别看斧頭幫的混混穿着破爛,都是一副欠抽模樣,但是内部成員非常團結。他們的基本盤都是底層的碼頭苦力和工廠工人。
所以斧頭幫與其說是幫派,不如說是數十萬生活在底層的勞苦大衆,自發組成的武裝抵抗,清澄覺得可以在斧頭幫發展一些外圍成員,如果能好好引導的話,穩賺不虧。
山鬼豎起拇指指向地面,讓小弟們息聲:“餘邪,我是貴福碼頭的管事山鬼,看在你我都在上海灘混的份上,按道上的規矩,先禮後兵,先文後武。”
“什麼規矩,爺爺沒聽過,你可以說來聽聽?”餘邪抖着腿,吊兒郎當的敷衍道。
“三刀六眼,把脫節(做錯事)的小子處理了,丢到黃浦江裡,我山鬼就算你們自己清理門戶,這事就翻過去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山鬼認真地說道。
“若我們不處理呢?”餘邪輕蔑一笑。
“那我來替你們清理門戶。”山鬼臉上橫肉一顫,抽出砍刀,清澄知道他的怒氣已經接近臨界點。
“哈哈哈,好大的口氣啊。我看你們替兄弟報仇是假,想搶我們的順豐碼頭是真!”餘邪咬牙啟齒的說道。
經過餘邪提醒,清澄才想起來,順豐碼頭由于正好在租界交界處,産權一直不明,斧頭幫的王幫主曾想買下順豐碼頭,但是中間商不做人,收了斧頭幫的定金,轉手又高價賣給了青幫。
還去斧頭幫那惡人先告狀,青幫的人沒付錢搶了碼頭的期權,青幫的人一向為非作歹慣了,王幫主一開始也沒生疑,乘大老闆睡覺時,往人家床頭插了把小刀,刀下紮着戰書。
大老闆許是越想越不對,他明明付了三倍的價格才把順豐碼頭拿下,又讓中間人給前買家賠了五倍的違約金,難得遵紀守法一次,怎麼又成了強占。
前後因果一調查,那個黑心的中間商就浮出水面,真正物理上的“浮出”,他泡發的屍體在半個月後,才被發現在黃浦江上遊,身上還有被繩子捆綁的痕迹。
不過大老闆害怕王幫主真的去暗殺他,找了“大”字輩的林老闆居中調解,清澄不知道他們如何商議,調解的結果是大老闆把順豐碼頭當成壞資産,丢到一邊,任由斧頭幫占領了地盤,可斧頭幫也沒拿到碼頭的期權,大家各退一步。
上面這麼幹了,下面人隻能執行,清澄聽到山鬼用洪亮聲音解釋:“你想太多了,我隻是就事論事,碼頭的歸屬,自然有你們王幫主和我們大老闆商議,今天我隻要你們交出脫節(做錯事)的人。”
餘邪吐出一大口濃痰:“呸!你們定的規矩就是規矩?在順豐碼頭爺爺我的話就是規矩,沒人能帶走我們斧頭幫任何一個兄弟,我說的。”
兩邊似乎有陷入罵戰的趨勢,光打嘴炮可不行。
清澄懶得再聽兩邊拿腔作調,沖上前大聲嘲諷:“那你們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喽。江北的就是江北的,就算穿上皮鞋還是改不了鄉下人習氣。”
想引戰,沒有比侮辱别人家鄉更傷人的話了,若不是事出緊急,清澄也不會用這招,果然地域黑的話語一出,斧頭幫的人直接沸騰了,哄哄鬧鬧鬧得要上前教訓清澄。
餘邪克制的攔住自家兄弟:“哼,我們江北的怎麼了,就是窮而已,即沒偷也沒搶,賣自己的力氣掙錢。倒是你們一個個的祖籍有南有北,坑蒙拐騙,幹的髒事不見得比我們高尚多少,我看你們平時就以欺負自己的老鄉為樂,獨吃自己人。”
這下青幫的混混坐不住了,紛紛掏出砍刀,一個個怒目圓睜,清澄感受到兩邊波動的殺氣,得意的退到黑暗中。
嚯嚯,沒想到餘邪說的還挺有道理,清澄對此人有些刮目相看。哪裡都有好人與壞人,不能單一的以地域區分人的好壞,刻闆印象就是典型的忽略主要矛盾,而死磕次要矛盾了,若任其發展,資本家們晚上都要笑醒了。
不過今天她黑臉當定了,清澄扣緊了手中早就準備好的小炮仗,用力劃了一下,迅速将它彈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餘邪腳邊,“砰”的一聲巨響,震碎了夜色,也打破了兩邊脆弱的平衡。
對面餘邪的理智被擊破,聲嘶力竭的吼道:“媽得,兄弟們,不要怕,誰欺負我們就砍回去,晚上哥哥請兄弟們喝酒,給我往死裡砍。”
山鬼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回魂,高呼:“兄弟們!給我上,教教對面的江北小子,上海灘的規矩!”
兩邊都以排山倒海的架勢沖向對面,清澄口中殺聲震天,裝模作樣的揮舞着砍刀,一眨眼間爬到了堆積如山的貨箱上,然後咧着嘴,看戲一樣俯視兩幫人打群架。
一般打群架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好像刀斧棍棒都用上了,其實大家都是在十六鋪碼頭混飯吃,擡頭不見低頭見,沒帶槍那就意味着不想拼命。
清澄特意在人群中定格到那個餘邪,小子的身手不錯呀,下盤紮實且有招式,應該曾練過武,身材精瘦,卻能把體格明顯強壯于他三倍的混混,當大包扔出去。
她忽然明白高峻霄初遇小山海時的心情了,嘿嘿,這個人她一定要好好教育,團結到咱們的隊伍來。
各種哀嚎、罵娘的聲音此起彼伏,看着各個頭破血流,皮開肉綻的,但實際上砍人隻用斧子的慣性,捅人也隻捅不緻命的地方,最後就是混混們各自在家中休養,十八個月後又是一條好漢。
當然,也不排除某些人腦子過熱,下手太重,真要了人命,這清澄就管不 了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當分針指向3時。
哔——哔——
尖銳的警哨,仿佛催命鬼的笑聲,唯有清澄大喜,她的援軍來的真及時。
黑皮巡捕好像林場的獵狗攆兔子,不分幫派,抄起警棍就追人跑,混混從骨子裡就有些怕警棍,恨不得腳下生風,有多快跑多快。
清澄還嫌不夠亂,趕緊戴上自制的防毒面具,又從懷中摸出兩個鐵罐子,扔向人群。
噗!黃綠相間的煙霧一下子從鐵罐子噴湧而出,同時一股嗆喉嚨、辣眼睛的刺激性氣味在纏鬥的人群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