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是上海這座繁華城市少有的安靜時刻,便是掉落一根細針,都像是有人故意弄出的響聲。
搓衣闆上泡沫飛濺,清澄凍紅的手指還在用力揉搓,喉嚨像是被魚刺卡住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她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抽啼,然而擋不住眼淚咘咘的往外冒,衣服上的污漬可以清洗,心裡的污漬卻再也洗不幹淨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冰涼的手指劃過臉頰,她不想這樣,真的不想,若是叛徒們一開始就選擇當個普通人,紅紅火火的過日子,沒人會來埋怨你,更不用天天擔驚受怕,在最後一刻才反水,落個叛徒的惡名。
他們明明選擇了艱難的革命之路,就該預料到後果,最後卻抵不過自己的本能,不止出賣了自己的信仰,還出賣了信任他們的同志。
可自己又算什麼呢,憑什麼代替組織去審判他們,甚至剝奪别人的生命,大家都是凡人,她也想活,有什麼資格去鄙視别人求生的本能呢?
漫出胸口的罪惡感就如壞掉的水龍頭,怎麼擰動都關不上。
忽然詭異的敲門聲,打破了深夜的甯靜,清澄胡亂擦拭着臉上的淚痕,腦子空空蕩蕩,機械的前去開門。
一開門,清澄還沒看清是誰,就被人擁入懷中,兩人身體完美的契合 ,沒有一絲縫隙。耳邊傳來一聲歎息,似乎他長舒了一口氣。
哦,是阿霄啊!清澄認出來者何人:“你怎麼不睡覺?”
“這話該我問你,怎麼瞌睡仙女不睡覺,變成泡泡精了。”高峻霄從清澄臉上抹掉一團泡沫,頑皮的吹了一下,“你又開始洗衣服啦,幹嘛不找我,順便幫我也洗洗衣服呗。”
誰是泡泡精,狗男人又給自己取亂七八糟的綽号,還要自己幫他洗衣服,清澄剛壓下的委屈又慢慢湧上心頭,用力捶了高峻霄一下。
“别惹我,我心情也不好,一個個都不給我省心。”高峻霄一邊抱怨,一邊駕輕就熟的關門進到屋内,含笑站在壁爐前欣賞睡蓮油畫。
“你幹嘛,出去。你屋在樓下。”清澄想也沒想就下了逐客令,她要一個人靜靜。
“别這麼快下逐客令,我又不是客人,嗯,還是你的沙發比較香。”高峻霄不顧阻攔,自說自話的癱倒在沙發上,翹起腳一副大爺模樣。
“出去,你這是私闖民宅,我要報警了。”清澄拖動他的胳膊,奈何男人的身軀紋絲不動。
突然他反手一拽将清澄拉到腿上,兩人的唇齒幾乎要撞上,高峻霄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報呀,反正管這片區域的探長是我兄弟手下。”
清澄掙紮着要起身,但是腰肢被環的更緊,她鼻子堵得難受,語氣中帶着哭腔:“你說是就是啊?”
“對啊,清官難斷家務事,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媳婦。誰要是不清楚,我就做給她看。”高峻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上她的臉頰。
溫熱的氣息如此真實,清澄像是找到了宣洩的支點,用力推開男人,伏在扶手上痛哭:“唔,你在外面受了氣,回家就欺負我。”
“不欺負你,欺負誰,别哭了。”高峻霄不規矩的手拍上她的屁股。
他根本沒用力,清澄卻哭的更起勁了:“哇哇~臭流氓,你還打我。”
身後傳來壓抑的笑聲,高峻霄遞過手帕,嘴依舊欠:“打你怎麼了,誰讓你不乖了,這麼可愛的小臉哭腫了,誰賠我一個皮膚吹彈可破的小祖宗。”
搶過手帕照例擤了把鼻涕,清澄撇撇嘴:“我臉腫了管你什麼事?”
高峻霄俯身靠過來,擲地有聲的說道:“哭傻了呀,你是我媳婦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我這人特護短,不論對錯,我隻站你這邊。所以能告訴我,為什麼不開心?”
心田一暖,清澄這才發現兩人後背抱的姿勢過于暧昧,羞的别開臉驅趕:“胡言亂語,隻是定親,我還沒嫁你呢,你快走啊,我不要看到你。快走快走。”
“一點情面都不講,那我走了。”高峻霄起身走了兩步,蓦地原地轉了個180度,順勢躺在清澄腿上,還無賴的宣告,“哎,我又回來了。”
得寸進尺,清澄氣得擂了他一下,倒被高峻霄捉住纖手親了一口:“看在我心誠的份上,快跟我說吧。”
在男友期待的眼神中,清澄猶豫地說道:“我想不通,為什麼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和你成為陌路了呢?”
高峻霄故作高深的說道:“很正常啊,按道家的理論,修神先修魔,修魔先修人,修人先修道,修道先修心,道法一切皆是自然,自然一切皆是道法。”
一通意義不明的雲經,念得清澄腦袋更漲了 沒好氣的掐了下男人,讓他說重點。
“他們意志不夠堅定,人都沒當好,還想跳級修煉,所以翻車了。”高峻霄一口氣說完,“先問你個問題,你信這世界上有鬼嗎?”
“鬼啊,不信。哦!倒是有個發藍光的東西,跟雞蛋一樣大。然後你進門的時候,我幫你拍了一下它就飛走了。”見高峻霄愣住了,清澄佯裝茫然的望向他肩膀,“可能是南方的大型螢火蟲,或者夜光飛蛾沒什麼大不了。哎呀,你肩膀上還殘留着點熒光粉末……”
不等她說完,高峻霄就脫了外套抖三抖,就算再不怕,厭惡大型昆蟲已經刻了他的骨子裡。
見高峻霄大半夜犯傻懷疑人生,清澄的心情似乎沒那麼低落了,臉上浮現出通透的微笑。
當高峻霄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後,一個翻身把清澄壓在身下:“瞧把你能的,哭笑收放自如,我有時懷疑你是不是一直在演戲。現在什麼季節,哪來的螢火蟲,還夜光飛蛾,虧你想的出來。”
“呵呵,我本是個相信科學的人,但是看到你,我就覺得色中餓鬼還是存在的,剛才眼睛一直看哪呢?”清澄不由分說給了男人一枚爆栗,誰讓這色鬼一直盯着她的領口。
“痛,我看看怎麼了?看自己媳婦天經地義。我要是看别人媳婦,你就該急了。”高峻霄一絲悔過之意都沒。
“還想看别人?”清澄泛着寒氣的目光朝高峻霄掃去,真是膽兒肥了!
“我就想想,随口一說。”高峻霄咽了咽口水往後退了點距離。
一個抱枕朝男人丢去,清澄雙手叉腰對着他耳朵吼道:“想想也不行,想想也有罪!”
“那你的給我看!”高峻霄捂着耳朵,嗓門控制不住的提高。
答應的話語差點脫口而出,硬生生被清澄攔在唇齒内:“哈,你還真敢開口,你到底怎麼保養自己的臉皮,才能厚如城牆,啊?”
高峻霄像是聽到了誇獎,認真地說道:“人就是如此複雜,食色是人性,掠奪、毀壞是魔性,而複興中華,民族氣節是神性。而我們自炎黃以來敬仰的,便是充滿神性的人。”
“所以你修煉到哪層了?”清澄盯着他,看他還能扯出什麼花來。人的追求從生活的富足,逐漸上升到精神的富足,這是自然規律。
“當然是人啦,神性太足就會違反人性。我可沒看破紅塵!”高峻霄望着清澄,幹淨的黑眸中倒影着她,“不過君子和而不同,生逢亂世咱們要與壞人鬥,就得先了解他們的手段,比他們更狠更毒,像我有時辦事,手段不太光彩,但我是為了辦好事啊,所以我還是個好人,因為我心向光明。你也一樣。”
油畫上的睡蓮似乎在高峻霄身後綻開,讓他的面龐閃着光亮,隐約的蓮花香聞起來異常誘人,清澄一瞬失神,亮若星辰的眼睛在她眼前放大,輕顫着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謹慎地像是泉邊啜水的小鹿。
兩人癡癡地凝視對方,仿佛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紅塵萬丈。理想主義者從來都是不可救藥的偏執,幸而有你,吾道不孤。
還是清澄先回過神來,别開慌亂的眼神,像兄弟一般拍着他的肩膀,鼓勵他繼續保持,自己會一直相信他,接着追問:“可你耍手段的時候,傷害到無辜的人怎麼辦?”
得了便宜,高峻霄沒有像往常一樣有所調戲,隻是輕輕執起她的手歎氣:“你自責,所以把自己手抓成這樣,以後不許了。你有做對不起祖國和人民的事嗎?”
“當然沒有。”清澄矢口否認,偏過身子不理他,即羞惱自己手上的傷口被發現,又氣憤男友質疑她的原則。
高峻霄刮了下她的秀鼻說道:“那不就得了,問題已經出現,沒必要在過程上糾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也是人啊,隻管按自己的目标向前進,以後将自己的魔性修煉的收放自如,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