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本不是含糊的性子,一散會就沖上前逮住王人庸,讓他給自己安排任務,王人庸又藏着半句話不肯直說:“等我回來再跟你說,你的任務跟大家不一樣,不能出去犯險。”
清澄用盡全身的力氣勒住王人庸:“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了,我一個有手有腳的大活人,怕什麼險。”
拉扯中,王人庸也急了,表情猙獰的踩住門框往外逃:“不行就是不行,你給我原地待命。無聊就幫神父他們燒燒文件。”
“我原地待命一天了,文件早燒了,快給我新任務!”清澄在王人庸耳邊吼道。
“别吵了,我這人手正好不夠。”艾瑞瑞嚴肅地給清澄遞上名單和地址,“芍藥同志,你先去大馬路通知47号的柯大夫撤退到安全屋,然後去通知福安布莊的丁科長組織一科撤退,他們一科文件多,若需要你,就去幫幫忙。”
“還是翡翠同志好。”清澄高興的松開王人庸接過名單。
王人庸瞥了眼老婆,無奈的正了正衣襟:“真拿你們沒辦法。送走丁科長,馬上回來,我有事情交代你。最晚不能超過12點,明白了嗎?”
“明白。”清澄向老王敬了個禮。
“去吧去吧。”王人庸揮手趕人。
午後,裹着細雨的微風中,清澄攔了輛黃包車直奔大馬路47号,搖晃的黃包車劃過水坑,将它劈成兩半,随即又被新落下的雨點填滿。
達生醫院的招牌就在大馬路最尾端的路口,清澄大步跨入診所,想直接去診室。
可前台護士立刻攔住欲前往診室的清澄,客氣的問道:“先生,請問你有預約嗎?”
“冇啊(沒有),鄉下(老家)的王先生介紹我來就診。”清澄操着濃重的廣東腔,“都系幸福裡的街坊,邢大夫肯定會幫我加号的啦。”
“哦,請稍等,我和柯大夫先說下。”護士面帶狐疑的進了診室,不過她聽到口音應該已經信了五成,還有幸福裡這種早就約定好的暗号,問題不大。
柯大夫祖籍廣東海豐,在上海生活了這麼多年,鄉音雖淡了幾分,但是依舊存着痕迹。這次撤離也鑒于他的南方口音去不了北方,組織決定先把他送到福建,然後再坐船轉去香港。
果不其然,護士隻進去通報了聲,就同意給清澄加号,等前一位病人離開,清澄馬上進入診室反手鎖上了門。
“柯大夫,這裡方便說話嗎?”清澄開門見山的問道。
對面的柯大夫神色認真地點頭:“可以,診室都做了隔音處理。您請講,組織又給我派什麼新任務了?”
“我來不是派任務,而是讓你盡快撤離上海,這是你的安全屋鑰匙和緊急交通員聯系的警戒号,警戒号背完立刻銷毀。”清澄把紙條等一系列物件推向柯大夫。
“哎,出了什麼事?這麼急。”柯大夫點燃了警戒号的紙條,甩了幾下脆弱的紙條便化為灰燼。
“三科的科長章天河叛變了。”清澄面無表情的說道。
然而柯大夫似乎并不意外:“果然是這個混蛋!人庸早就同我抱怨過,隻要我們活着,早晚能看到他背叛革命。”
明天一早特務就會開始全城大搜捕,所以組織建議柯大夫立刻停診,銷毀所有機密文件,帶着家眷去安全屋躲避。後續有緊急交通員同他們聯絡。
清澄提議完又和柯大夫講了一下休眠期間的注意事項。
他的安全屋要設置警戒号,以示安全與否,組織已經為柯大夫準備好了三個假身份,如果遇到危險,直接換身份逃走。
出城前盡量不要同外人來往,萬一必須打電話,隻限聯絡、報警、約定接頭地點,其他情況一律不許打電話。
“好,我屋裡還有部大功率電台,組織要收走嗎?”柯大夫問道。
“砸了!帶不走也不能留給敵人。”清澄當機立斷的說道。
柯大夫眼中流露出惋惜來,直呼好可惜,組織花了三根大黃魚才托人從澳門買到的。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他們沒辦法帶走笨重的電台,組織一向先保人再保物,畢竟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突然診室的把手被人粗暴的旋轉,門鎖早就别上了,克拉克拉的響個不停,清澄與柯大夫緊張的對望一樣,不知道什麼情況。
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喊道:“柯大夫,我是分局的孫探長啊,剛我兩個兄弟受槍.傷了,勞煩您出來做個小手術。”
“孫探長稍等,你先讓護士止血,等我手上的病人看完馬上過來。”柯大夫長舒一口氣,清澄知道他醫術高超,時常有特務、巡捕點名要他治療。
話雖如此,可清澄今天帶着任務,不願意被黑皮狗發現行蹤,柯大夫指着身後的門說道:“同志,從這走,我看完外面幾個巡捕,立刻休眠。”
為了搶時間,清澄來不及仔細變裝,問柯大夫借了套白大褂,戴上口罩後大搖大擺的從隔壁相連的診室離開。
丁科長隐蔽的福安布莊與診所正好一個在街頭一個在街尾,清澄順着後門很快就走到了福安布莊樓下。
确認沒人跟蹤後,她立刻疾跑上樓,敲響了警戒号,哆哆,哆哆,哆,哆。
開門的是個穿短打的少年學徒,他謹慎的朝外張望了一下才關上門。
在二樓,清澄屏息環顧了下十來個平方的小房間,隻有兩男一女,三個員工,沒見到丁科長。
想到丁科長可能出去辦事了,清澄的心像是墜入冰窟,趕緊問道:“請問你們丁老闆呢?”
“小同志你好,叫我陳姐吧,我們老闆去對面自家裁縫店談生意了。你找他啥事?”陳姐笑着起身迎接,她應該也是一科的人。
“别談了,快把他叫回來,組織要求他立刻組織一科緊急撤退。章天河叛變了!”清澄急的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哪了。
屋内剩餘的兩個男員工“嗖”的站起來,所有人都驚訝的合不攏嘴,還是陳姐最先反應過來,指使學徒快去把丁科長叫回來。
随即她又冷靜地讓兩位男士去點火盆,開始準備燒文件,火盆裡的碎紙很快燃起熊熊烈焰,清澄幫忙搬運文件,然而他們一科好似檔案管理室,源源不斷的文件被抱出來,很快堆的比成年男子還高。
就靠兩個洗臉盆要燒到什麼時候啊?陳姐也意識到這樣燒有些慢,但是她不敢用更多的火盆,萬一燒的煙霧太大,引來巡捕盤查就算了,還可能被居民當成火災舉報給滅火隊,他們水槍一噴,大家夥逃都沒地方逃。
陳姐一籌莫展的時候,清澄建議到:“陳姐,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後門弄堂裡有人賣烘山芋,咱們把攤子買過來,那個鐵桶大,用布料裹着燒更快,有煙也不會引起巡捕的注意。”
“好主意,小吳,我們上次團建,留下兩個燒烤的鐵爐子,你拿出來,待會放樓下一起燒。”陳姐說完就套上大衣,下樓去買鐵桶了。
陳姐前腳剛走,找丁科長的小學徒也回來了,可他沒有帶回丁科長,低着頭同大家道歉。
“先别道歉,怎麼回事?”清澄耐心的問道。
“我們老闆遇到了兩個難纏的客人,其中一個是電影明星徐錫,另一個聽說是國府的軍官啊,所以老闆不敢甩臉子走人,怕引起懷疑。”小學徒讷讷的解釋道。
我去,清澄焦躁的亂抓頭發,内心似有野獸在咆哮,這世界也太小了,你們哪裡不好去裁衣服,偏偏要光顧我家的生意。
以前清澄陪他裁過衣服,知道那個男人嘴上說着随便,其實骨子裡挑剔的很,大到衣服襯布不對稱,小到紐扣的花紋印模不清晰,他哪哪都要講究,就喜歡死扣細節!
早知道這樣把他勒死算了,不行不行,到底是自己的未婚夫,清澄強壓下腦中的暴力想法,她必須把丁科長解救出來,不然來不及轉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