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帶着小娃娃沒用,你不是想活嗎,我官職還行,劫持我對你比較有力。”鄧書記說話的語速很快,生怕激怒了小李。
“不用了,我喜歡小孩。”小李咧嘴笑了一下,笑得人毛骨悚然,“快給我準備防毒面具,還有那些金條。”
“金條,你要幾根啊?”鄧書記套話道。
“全都要,你應該知道總數有多少,洞裡金條墜地的聲音,很是悅耳呢。”小李挑起眉毛,似乎在回味什麼。
心裡咯噔一聲,這小子從洞穴裡就開始演了,他不是不認識零号,而是很大概率認出來了,故意裝瘋賣傻,博取同情順便滅口呢。
“這我做不了主啊,老張還沒脫離生命危險。正常人不會傷的那麼重,可惜啊……真不巧。”鄧書記半遮半掩的感慨道。
小李的目光終于有了變化,卻不是愧疚,而是一種自豪:“老張這副破皮囊,病根難除,活着也痛苦。”
“所以你覺得幫他解脫了,那紅小鬼呢?”鄧書記盯着小李的眼睛問道,朝陽般的生命,本該有廣袤的天地生長。
“誰讓臭小鬼見到不該見到的,他不往裡走,不就好了,還敢偷我的金條。”小李語氣帶着點怨氣,仿佛在談論早餐的白粥太稀,隻能倒了。
鄧書記抓緊扶手,壓抑着即将噴湧的怒火:“在你心裡誰才配活着?”
“當然是強者,這個社會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大魚吃小魚,這是生物的天性,我早就看透了,适應了血腥的生存方式,才能在這世道吃香的,喝辣的。”小李不屑地撇撇嘴。
鄧書記微微皺眉,随即又釋然的笑了:“既然如此,你想知道,你之前為什麼會被抓嗎?”
“這不明擺着嗎,你們人多。”小李毫不客氣地反駁道。
“人多就代表強?人少就代表弱?”鄧書記輕描淡寫的說道,“那國府的三十萬大軍對我軍六萬人,理論上應該長驅直入啊,怎麼三戰三敗啊?”
小李梗着脖子回道:“我不懂軍事,你少拿我聽不懂的事打比方。我隻看到你們面對真正的飛機大炮,全變成了縮頭烏龜,你們所謂的蘇維埃,無産階級,都隻是弱者的意.淫罷了,要麼厮殺後爬上頂峰,享受至高的權利,要麼被人踩在腳底下,成為肮髒的踏腳石。令人畏懼的強權才是絕對的實力。”
鄧書記冷笑着站起來,俯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隻有人才能談論成功與失敗,隻知道撕咬的牲畜,不配。”
小李瞳孔驟然收縮,暴躁的喊道:“你罵誰呢?”
“别着急承認,呵呵,弱肉強食,還天性,你從反.動.派那頭學了幾個半吊子的新詞,就迫不及待拿來當你的思想鋼印?”鄧書記強壓下想大笑的沖動,認真地說道,“拿來主義不可取噻,還是得多學習。”
“裝什麼清高,你們不搶,地主老财能把田地珠寶主動上交嗎?你們不搶,人家會把漂亮女人主動送到你們床上嗎?你們不搶,這麼多蘇維埃根據地是天上掉下來的?”小李越說情緒越激動,眼白上泛起一片紅血絲。“整個社會的資源有限,你們不搶有的是人搶。”
無可救藥,鄧書記眯起眼睛,眼底劃過一抹殺機:“社會資源是人創造的,有人才會有資源,平時的馬哲思政課,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你不想着把河面上的獨木橋加大加寬,讓大家都能過河,反而想着把獨木橋上的人都擠下去,當你所謂的人上人,你腦子還停留在大清國呢。”
“呸!是你們看不清現實,當匪就好好當匪麼,還搞什麼八大紀律,三項注意,不能搶錢搶糧搶女人,誰特麼當兵啊!不符合人性,你們早晚會敗。”小李毫不避諱的袒露自己内心的陰暗。
“人性?你沒有的東西,别假裝你有,否則給你加一條詐騙的罪名。如果趨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那人性就是舍生取義,是殺身成仁,是我們千千萬萬的黨員和愛國人士,戰鬥在革命第一線。”
“他們不在乎房官車,他們在乎自己的肉能不能沖破遮天的烏雲,自己血能不能洗刷這片土地的屈辱,于黑暗中,為衆生掙一個陽關普照的新世界。”
“尤其是你瞧不起的婦女同胞,她們也是國家的主人,我們女黨員的比例不必男黨員少,她們一樣抛頭顱灑熱血。”鄧書記慷慨激昂的吸引小李的注意力,背手朝身後的士兵們比了個動作,牆上映出一隻小老鼠的影子圖。
小李冷笑道:“哼,這個世界沒有平等,你們現在處于下風當然能唱高調,但凡哪天你們占領了大半個中國,不,這可能性不大,就說你鄧書記吧,假使你踩了狗屎運,當上了整個蘇維埃的主席,等嘗過了權利的滋味,你怕是到死都不會放棄那個位置。”
“你個假設很有趣,不過我黨的人才實在是太多了,輪不到我個平庸之輩。”鄧書記繼續說道,“雖然革命要幹一輩子,但年紀大喽就好好退下來休息,革命家也是人不是機器,退下來還可以總結一下革命經驗給後輩,腦殼轉不動了還要硬轉,對不起身體,更對不起人民。”
小李揶揄道:“你清高,你了不起,隻不過那群天生下賤的刁民,你永遠填不滿他們的欲.望。”
“說别人下賤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若是沒有工人、農人,看你吃什麼穿什麼。你要是不滿意,大可以脫光了,自己織布裁衣。”鄧書記冷着臉回怼。
小李環顧了一下周圍的人:“呵,他們之前都是自願被剝削的,人家地主和資本家提供了一個工作機會,讓他們不至于餓死呢。”
“剝削就是剝削,從來沒有自願一說,你非得認為适者生存,這個‘适’誰來定義,你嗎,還是随便一個剝削階級?”鄧書記反問,“他們定義出不合理的規則,以合理化自己的掠奪行為,還要強迫人家遵守,那就别怪我們廣大無産階級掀桌子了。”
小李接不上,急忙換了個話題:“你還沒看清他們的真面目啊?他們現在願意跟你們g黨走,隻是因為跟着你們有地分,有官做,說白了就是有好處,隻要你們做的一點點令他們不滿意了,他們就罵你,辱你,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們不求群衆完全理解,等大家都能吃飽飯,就想住大房子,有了大房子就想有小轎車,反而說明我們社會進步了,大家都富裕了,所以我們當下的任務就是給人民提供一個沒有戰争,沒有饑荒,安居樂業的大環境。良好的政治環境能建設經濟基礎,而良好的經濟環境,又能促成更加穩定的政治環境。”
“同樣一個負責任的黨應該盡量避免犯錯,但絕不可能不犯錯,犯了錯誤,人民理應罵,罵的越大聲越好,人民罵完了之後,我們再盡力補救改正。要是我們沒能力改好,那就讓新的革命家,來革我們的命。”鄧書記眼神堅定,他的話小李一個字都插.不.進。
“不,你做不到等死!你們絕對做不到!”小李歇斯底裡的吼道。
“在牢裡甯死不屈的同志能做到,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同志能做到,我安安穩穩的呆在他們用命換來的大後方,有什麼做不到!”鄧書記隻覺得一股熱血在胸膛裡沸騰。
一時語塞,小李惡狠狠地瞪了眼鄧書記:“廢話少說,快把我要的東西給我。”
“給他拿個防毒面具還有金條。”鄧書記朝一旁的士兵下命令,見士兵不解,他忙使了個眼色,“在何部長那。”
士兵點點頭,擠出人群,很快取來了一個沉甸甸的小匣子和防毒面具。圍觀的村民都在竊竊私語,唯有孩子的母親涕不成聲。
“鄧書記,麻煩你帶個路。”小李語氣禮貌,槍口卻轉向了嬰兒,“先送我到出口,咱們再做交易。”
忽然小李停下腳步:“等一下,你盒子開開,讓我數數有幾根金條。”
一股涼氣從脊背往上走,鄧書記穩住心神:“這裡人多眼雜,到時候被人偷掉一兩根可别賴我。”
“開。”小李用槍戳了下嬰兒,孩子嗓子都哭啞了,發出低低的嗚咽,鄧書記不禁皺了皺眉,他必須做決定。
心下一橫,鄧書記将盒蓋慢慢揭開,縫隙裡黃澄澄的顔色一亮,小李馬上出聲叫停,他警惕的望了眼外邊,又轉向鄧書記,要求快點帶路。
“好。往我這走,慢點。”鄧書記徐徐後退,提着匣子誘導道,忽然腳下一崴,盒子騰空而起。
“我的。”小李朝下落的盒子撲去,鄧書記眼疾手快的接住襁褓,并捂住寶寶的耳朵。
砰!砰!
一枚子彈從小李的太陽穴上穿出,一枚從他的胸口穿出,小李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手中匣子滑落,圓溜溜的鵝軟石滾了一地,盒子裡還有一塊抛光到發亮的黃鐵礦。
鄧書記躺在地上,眼眶裡已經盈滿了淚水,他任由母親飛奔過來,抱走哭泣的孩子。
對不起,排山倒海的愧疚感幾乎将他淹沒,兇手死了,零号更不可能配合,他再也沒法知道紅小鬼生前倒底遭遇了什麼,這将會成為一件無解的懸案。
其實他可以将小李騙到外面,戴上那個破損的面具,隻要小李中毒了,他們就能救回孩子,小李也不用死。隻是這樣孩子也可能中毒,他實在沒法拿活生生的孩子當活捉敵人的工具。
“鄧書記,你沒事吧。”士兵将他拉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抹了下眼角的淚花,鄧書記扯出一個笑容,指着牆上赫然出現幾個拳頭大小的洞,要求表彰那兩個神槍手。這招在巷戰中常用,就是在牆上掏個洞,對外放冷槍,他們一般稱這叫耗子打洞。
“好嘞,處理完屍體,一會讓他們給你報道。”士兵說道。
“嗯,我就在剛剛的審訊室裡等他們大駕光臨。”鄧書記捏了捏鼻子,扭頭離開,他怕再多待一秒,眼淚就會噴湧而出。
還沒走近審訊室,就看到門口站了兩名警衛員,鄧書記并不認識,應該不是瑞金城城防序列的。
難道有其他領導征用了這間屋子?鄧書記帶着疑問走過去,快速瞄了眼,有三個士兵身穿白大褂,戴着白手套,正在地上找什麼東西。
“鄧書記。”
聽見有人喊自己,鄧書記循聲望去,一個個子高高的方臉同志朝他敬了個禮:“鄧書記,你好,我是蔡少康,叫我菜頭就行了。”
“哦。你就是調查組偵查二隊的隊長,蔡同志,幸會幸會。”鄧書記高興的伸出手。
菜頭笑着握上去:“豐年這次傷的不清,可能會送去上海治療,伍豪同志讓我接管調查組。我便着手調查了一下,結合收繳的電文,我可以确定,你們剛剛擊斃的小李,就是特務毒蠍。”
啊?鄧書記驚得說不話來,看來這專業的事還得專業人來辦,這才多久就查出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