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襲的是空軍部隊,你懷疑的那個人從來沒去過空軍基地,連工作上的交集都沒有。要調查也該先調查空軍啊。”張沖據理力争道。
徐橋斜了他一眼:“說明你工作有疏漏,高峻霄在空襲前的三天去龍華兵工廠領了一批武器,巧的是,那幾天兵工廠都忙着給空軍裝運彈藥,說不定他領武器的時候就看到了呢。”
徐經理在情報分析總是帶上主觀情緒,張沖頭頗為疼,這些他早就查過了,高峻霄就來了一會,簽好字就走了,東西還是隔天才送到滬淞司令部的。
就算退一萬步,高峻霄知道了彈藥量,也知道是給空軍的,然後呢?他怎麼知道是空襲瑞金,而不是日常訓練,或者打别的軍閥呢。
空襲瑞金乃是絕密中的絕密,别說兵工廠的人不知道,連空軍内部,也隻有高級别的長官知道全部計劃,普通飛行員升空前才會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他高峻霄除非開了天眼,有預知功能,否則沒人能告訴他目的地。
自知無法說服徐橋,張充立馬換了個講法:“徐經理,抓g黨也要就事論事,他能看到的東西,去龍華兵工廠的人都能看到。高峻霄上頭有人,光憑這點沒法抓。鬧大了我們沒法收場。”
徐橋噎住了,陰陽怪氣道:“哼,大樹底下好乘涼啊。先不管他,芍藥必須抓出來。零号被他撬了,餘朝陽被他送回去了,本事大的很。”
思索片刻,張充問道:“你懷疑芍藥是淞滬司令部的某人?”
徐橋應了一聲:“嗯,今晚熊司令會在司令部裡招待十九路軍的軍長和先遣隊,人最全。”
“我馬上調查。 ”張充說着就往外走。
腦中劃過李盛的模樣,張充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他,他那個時候突然請假回老家就很奇怪,可惜沒有找到任何破綻,現在餘朝陽死而複生,肯定同他脫不了關系。
狂風呼嘯着,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将街道上的雜物卷起,在空中肆意飛舞。相比街道上的狼狽,司令部裡卻燈火通明,隔絕了外界的風暴。
平日開大會的禮堂收起座椅,布置成了自助餐廳的式樣,長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食和佳釀。
入口處,熊司令讓出一個身位:“蔡軍長,您先清。”
“熊司令不必客氣,一齊啊。”蔡軍長身材消瘦卻挺得筆直,帶着粵式口音。
兩人并肩走入内廳,同時從桌上拿起香槟,熊司令舉杯說道:“現在國難時期,一切從簡,還望蔡軍長海涵。假以他日,驅除胡擄,我再親自為蔡軍長青梅煮酒,暢談天地。”
“理當如此,幹。”蔡軍長碰了下杯沿,一飲而盡。
啪,閃光燈适時亮起,定格了這刻,兩人和諧的氣氛一路延伸到内廳,人人拿着盤子選取自己最中意的食物。
一個面食的小攤位前擠滿了人,高峻霄端着馄饨,好不容易從人群裡擠出來,剛找到桌子享用美食,前方就冒出一個程咬金,手上還盤着一個小龜甲。
“靓仔,我觀你面色紅潤,天庭明亮,似有紅鸾星動,喜事将近,要不要幫你蔔一挂呢?”
高峻霄擡頭一看,果斷伸出手:“我不喜歡虛的,禮金拿來。”
“癡線,我黃小仙打遍兩廣秋風,從來不知道禮金是何物。”黃小仙拍掉手,挂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再說這次是老同學親自送的喜帖,我當然要去吃個夠啦。是吧,阿霄。”
“起開,禮金都不付,兄弟沒得做了。”高峻霄半真半假的回道。
“能做,兄弟情誼不能拿金錢衡量,有福同享才叫真兄弟麼。”黃小仙湊近聞了一下,“這雲吞好香啊。”
高峻霄趕緊護住湯碗:“區區馄饨怎麼配得上您金貴的舌頭,應該上烤乳鴿。”
“啊?有乳鴿,系邊度?(在哪裡) ”黃小仙兩隻眼睛瞬間放光,在場内搜尋目标。
“出門左轉,再左轉,就能看到一個大院子,右手邊就有一面牆的鴿舍,裡面的鴿子各個頂小雞,都是熊司令特意買回來的。”高峻霄繪聲繪色的說道。
“喔~這麼頂的麼。什麼時候上菜?”黃小仙搓搓手一臉期待,口音都标準了。
“上菜,要看你的速度,有沒有軍犬快。”高峻霄笑的很開心。
“點解?(為什麼)比賽咩?”黃小仙撓撓脖頸,忽然給了高峻霄後背一記,“我丢,你個衰人,好陰毒啊,今日吃了信鴿,明日我就投胎成信鴿了。”
嘶~高峻霄吃痛,笑容反倒更甚:“嘿嘿嘿,怕什麼,你不是除了吃齋啥都敢吃嗎。”
“齋是普通人能吃的麼!讓我放棄叉燒,燒鵝,走地雞,腸粉,蝦餃,排骨……唔得(不行),唔得唔得唔得。”黃小仙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我要是能吃齋,早就去龍虎山拜師學藝了,說不定現在都有自己的道觀,傳道授業了。”
“沒關系,槍法也是法,彈道也是道,要是别人聽不懂道法 ,你還能給他展示一套拳法。”高峻霄一本正經的說道。
黃小仙高興地撸起袖子:“那那那那,你不出書都說不過去,我心情好,便宜你了,免費給你測個字。”
“免費啊,那測個‘吃’字吧。”高峻霄懶得在和他扯皮,再扯下去,馄饨都坨了。
黃小仙翻着白眼念念有詞,一副瞎眼算命先生的模樣,然後煞有其事的在桌面上虛寫:“吃,一半是口,一半是乞,你又在吃雲吞,意同用口破開混沌,打破平衡,乾坤化形,無極變兩級。預示着你将面臨一場變化,估計是口舌之禍。大佬,聽我一句勸,從現在起盡量少說話,也别替人求情辯解。”
“不說話不可能啊,黃半仙,可有破解之法?”高峻霄還沒吃完,隻能繼續捧他哏。
黃小仙微微一笑,似乎早有準備:“沒什麼破解之法啦,言多必失,但沉默也不總是金。等乾坤歸位,就會生成新的平衡,你看外面電閃雷鳴,十分霸道,但風雨總會停,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
“故弄玄虛。你知道的,我從來不主動挑事,但是别人要來惹我,我也不會坐以待斃。”高峻霄喝完最後一口湯,滿意的擦擦嘴。
“吃這麼快!連口湯都不給我留。”黃小仙巴巴地粘過來,一臉詫異。
“不是,桌上那麼多菜,你不拿,你老盯着我碗裡幹什麼。”高峻霄指着外面一圈美食。
“你經手的飯菜特别香嘛。大佬,再幫我去打一碗。雲吞攤好多人啊,我擠不過他們,可憐可憐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颠得骨頭都要散架了,睡不好就算了,吃也吃不好,火車餐難吃的我都餓瘦了,回去我阿媽都認唔得(認不出)。”黃小仙故作可憐的圈了下自己的手腕。
才一天而已,孩子驕縱,多半是欠抽,高峻霄内心毫無波瀾,甚至想笑。記得在軍校的時候,黃小仙仗着自己在班裡年紀最小,總是能找到各種理由,死皮賴臉的讓旁人幫忙打飯。
一般人不同他計較,唯有助教秦驅擄秦師兄是這小子的克星,因為他真的會抽鞭子。
高峻霄闆起臉順勢給了他一肘子:“坐好。軍人沒個軍人的樣子,信不信我抽你幾鞭子,幫你回憶回憶隻能趴着睡的時光。”
揉着肚子,黃小仙十分誇張地叫喚了一聲:“咩啊~我唔信(不信)。你又不是秦抽風。大不了再送你一卦,這次用龜甲蔔,幫你算頭胎生男生女,包準的啦。”
黃小仙誘惑似的搖了搖小龜甲,這時,身後響起了一個帶粵式口音的男聲:“黃半仙,又替人算卦啊,幫我也算算。”
“等我陣,陣陣……有陣風,好大嘢。我去添件衣服先。”黃小仙舌頭一個急轉彎,打算腳底抹油。
可惜蔡軍長地口令來的更快:“黃小仙聽令,稍息,立正。沒我命令不許動。”
見黃小仙老實了,高峻霄立刻站直了身體,向蔡軍長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蔡軍長好。”
蔡軍長回以軍禮,一臉抱歉的對高峻霄說:“見笑了,是我管教無方,回去我會懲戒他。堂堂一個獨立團的團長,在革命軍隊裡宣傳封建迷信,真是家門不幸啊。”
“蔡軍長,其實他跟我開玩笑呢,我們是老相識了,以前軍校是一個寝室的。”高峻霄瞥了一眼黃小仙,有意維護。
蔡軍長聽後,表情緩和了許多:“哦,我知了,衰仔跟我請假呐。你是不是下月結婚那個?你怎麼稱呼,在這裡做什麼的?”
“嗯,對。我叫高峻霄,現任軍法處參議。”高峻霄一五一十的回道。
聞言蔡軍長的眉毛微微挑起,目光在高峻霄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高參議啊,你們熊司令不知道哪去了,能陪我找找嗎?”
“可以。您先請。”高峻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反正吃飽了,隻是熊司令怎麼會突然消失呢,為了迎接十九陸軍,他明明把所有事都推了呀。
“報告軍長,我請求一齊去。”黃小仙大聲請求。
“蔡軍長,要不帶他去将功補過,不然他杵在這,太引人注目了,影響不好。”高峻霄幫腔道。
“哼,撲街,有人替你求情啊,還不謝謝人家。”蔡軍長冷冷的甩下一句話,走在最前面。
當高峻霄、黃小仙和蔡軍長三人在廳外看到熊司令時,都停住了腳步,後廊盡頭,熊司令臉色不善,激憤的說着什麼,可惜風雨聲太大聽不清,隻是他手上大幅度的動作好像在下逐客令。
搞什麼?高峻霄示意二位稍作等待,他先去摸摸情況。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一些,這才看清楚熊司令對面的人是張充。張充同樣緊繃,兩人間的氣壓十分低迷,倒是應景。
等他再走近些,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張充身後,兩個特務把李盛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