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宋子須緩緩道。
鄧衿:“因為那流氓說你不好,你不服?”
宋子須沒說話。
鄧衿看他一陣,而後尋了他的布包遞去,道:“既然說了大小事你做主,我就不會妨礙你,隻跟着,畢竟我也得寫日報。”
事情定下,他們再次坐馬車到了匠人市。
正是早時,大街小巷都是馬上要去趕工的匠人幫工,人來人往,人聲嘈雜。
馬車停在一處小巷邊,宋子須剛一下來,身形微滞。鄧衿瞥了眼來往的匠人幫工,沉默不語。
“……走吧。”宋子須低頭,揉了揉發僵的膝蓋。
他努力忽視來往的目光,耳邊的嘈雜聲,盡量摸着邊邊路緩慢地走。
鄧衿看他一眼,“那邊有條小路。”
小路人少,但他不能總走小路。宋子須搖了搖頭。
“仔,過猶不及。”鄧衿點到即止。
宋子須垂眼:“我沒事,适應一下就好了。”
鄧衿不再說話。
他們龜速挨個逛了一圈匠人鋪,越逛人越少,宋子須也漸漸走得松快,最後停在了徐老匠人鋪。
徐老正悠閑地喝着早茶,忽然見鋪子微暗,立馬放下茶杯轉出錢櫃,人都還沒看清就道:“二位來雇——”
“喲,”他看清了宋子須和鄧衿,立刻拉下臉,轉回錢櫃,“這是誰啊?”
宋子須硬着頭皮上了,“阿叔,我是前幾天來鋪子找老師傅的。”
“哦,找到了?”徐老明知故問,不正眼看他,翻着賬簿。
宋子須稍稍沉默。
鄧衿嗤笑,抱臂倚在門框上,“這鋪子鋪了金磚玉塊,連客人都不要?”
徐老啪的一聲摔了賬簿:“一大早的來我鋪子裡撒野啊?”
鄧衿正要說話,宋子須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止住。
宋子須緩緩上前,醞釀許久,忍住磕巴緩緩道:“阿叔,我們在這裡來回逛了一圈,發現其他鋪子要價都比這裡高,所以我們沒有找到老師傅。”
徐老:“匠人市的地要麼租要麼買,那些個鋪子掌櫃哪有這個錢買,隻能租,就我家是買的,不用租金要價當然低,之前磨破嘴皮你們也不信,浪費我時間。”
宋子須臉色難看。
鄧衿拉過宋子須,“光憑一張嘴,不讓我們到處看看比比,誰知道真假。不聽你話是死罪,再來也不給好臉?”
“我可沒說啊。”徐老瞪他。
宋子須從鄧衿身後轉出,緩了口氣,平和道:“阿叔,我們需要一個老師傅整屋子。”
徐老:“哦,刷牆鋪磚每項原價起多加四票,自己看看要不要吧。”
宋子須怔然,動了動唇:“為什麼?”
“大熱天差人幹活,不得加錢?你以為老師傅是鐵打的耐得住熱?這錢都是讓客人出的。”
宋子須硬着頭皮道:“我們那裡有冰,不會讓師傅們熱到。茶水也是随便喝的,這樣行嗎?”
“加錢,不然沒得談。”徐老不再理會。
宋子須靜靜站在原地一會兒,徐老繼續道:“讓讓,擋光了,看賬簿都看不清,尤其是那高個的,怎麼的你要當門神?滾滾快滾,一天天的真晦氣。”
鄧衿擰眉,還沒說話,宋子須忽然道:“阿叔,是隻有我們加,還是所有人都加?”
徐老微滞,擡頭看他。
“如果是所有人都加,那我們也願意,我知道老師傅們也很辛苦。但如果隻有我們加,這樣不是很公平。”宋子須緩緩道。
徐老:“怎麼的,不公平你要怎樣?娃娃,你看清楚,我是這裡的掌櫃,這鋪子是我的,我愛怎麼要價怎麼要價,你要不想幹去找别人。”
宋子須久久不語,而後低聲道:“我可以報官。”
“……你再說一遍?”徐老瞪眼。
宋子須聲音低低的,但很清晰,“大市有規定,不能随意要價,因人而異更甚,發現的話是能報官處理的。”
徐老站直,摸了一旁的棍子:“你們找事呢?”
鄧衿邁了一步擋在他面前,沉沉地盯着徐老。
宋子須握了握鄧衿的手,再次從鄧衿身後轉出來,“我們隻是想請個老師傅去那裡整整屋子,從來都是這個意思。但是阿叔,我們不是包子,你不能一再讓我們難做。”
“你想怎樣?”
“他不是門神,也不能說難聽的話趕他,阿叔,請你向他道歉。”宋子須。
徐老不可思議,指着鄧衿,“是他先說我鋪子裡鋪了金磚玉塊,你讓我道歉?”
宋子須沒說話,須臾他垂着眼認認真真道:“他之所以說您這裡鋪了金磚,是因為在我們進來之後,您的态度就不算好……”
鄧衿淺笑。
他低頭看宋子須緊張到握拳,手指骨握到泛青。他伸手拉過宋子須的手,掩在袖子下打開他的手指,一摸掌心,一手的細汗,還有幾個明顯凹陷的指甲印。
待宋子須耐心說完,他低聲,“仔,真厲害。”
宋子須耳朵微癢,鼓起來的勇氣瞬間癟了。
徐老在氣頭上,沒注意到他們這點小交流,顫着手指他們:“行,都出去,這生意不做了,别讓我再看見你們!”
“仔,我自費,多花點錢找好點的師傅,便宜沒好貨。”鄧衿帶着宋子須走了。
徐老聽到鄧衿最後一句,又怒了,一拍桌子,“你說什麼?!”
屋裡忽然遠遠傳來一道聲音:“幹嘛呀!”
簾子一掀,一個阿嬸從裡面端着湯粉過來,“老遠聽到你大呼小叫,不是少讓你和客人急眼嗎?”
一扭頭,愣了,“俊仔?”
宋子須早在聽到聲音時就回了頭,正是之前的飯館阿嬸。
他一看到阿嬸,就想起自己被送到蘭大夫那的事,頓時漲紅了臉,“……阿嬸。”
阿嬸熱情地走來,“兩個俊仔呀,吃過早飯了嗎?我做了一鍋熱湯粉,進來吃呀。”
二人異口同聲:“吃過了,謝謝嬸。”
徐老在他們之間來回看,“幹嘛呢,認識啊?”
阿嬸回頭道:“這就是幾天前我跟你說的兩個俊仔嘛。龍二來鬧事,那個高高的俊仔幫了忙的,沒兩下就把龍二打服了,這個小俊仔是我宜州的老鄉,水靈靈的,他們兩個是一起的。”
“龍二啊。”徐老呐呐。
“怎麼了,剛才你是跟兩個俊仔急眼?吵什麼。”阿嬸看他。
徐老擺擺手:“沒什麼,來找師傅的,一點誤會。”
“找師傅啊,”阿嬸笑着摸摸宋子須的頭,“我家是這裡最便宜的,師傅手藝也不錯,不怕啊。”
鄧衿把頭偏過一邊,忘記“便宜沒好貨”。
阿嬸把他們拉進屋,“來來,再進來吃點,吃完了讓你們阿叔給挑個好師傅,”她回身叫徐老,“徐大,給他們便宜點兒,别總跟人急眼!”
“知道了,吃你們的。”徐老擺擺手。
盛情難卻,他們又吃了一次早飯,和阿嬸聊了幾句,帶徐老和老師傅去量屋子了。雙方默契地不提今早的事。
到了小閑酒館,徐老主動搭話:“你們要做生意啊?”
鄧衿抱着手臂偏過頭,沒說話。
宋子須緩緩點頭:“對。”
“就你們啊,家裡老人呢?”徐老讓師傅去量屋子,自己在裡面轉了半圈。
“歇着呢。”鄧衿坐在牆根的椅子上,喝了杯茶。
阿叔笑了:“還氣着呢,你說話不好聽,我不得跟你急眼嘛。要一開始你弟弟來說,好好說幾句,我就松口了。”
鄧衿嗤笑,“然後把他當包子,他弱一句你強一句?”
“你這說得,我又不是龍二。”徐老瞪眼。過了會兒,他正經道:“我媳婦兒開飯館不容易,經常碰到一些潑皮玩意兒,龍二在我們那兒是個混子,本事不大脾氣不小,每次去别家飯館那吃飯都要順點東西撒個潑才走。那天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來我媳婦兒飯館,吓到我媳婦了,這會兒被送到武侯那還沒能出來,是你們幹的吧?”
鄧衿不置可否。
徐老道:“謝謝你們了啊。”
沒過一會兒,他又道:“你們開酒館,都弄清門道了嗎?”
鄧衿:“别總對着我,他才是管事的。”
“……噢,弟弟管事啊?”徐老轉向宋子須。
宋子須緩緩道:“阿叔,我們不是兄弟。”
“哎,不是就不是,不重要。宜州仔,這間酒館怎麼開,你有想法沒有?”
宋子須點了點頭:“裝修,買木具,招跑堂廚子苦力工和賬房先生,采買食料這些。”
“這些門道多着呢,就光說采買這點,你知道要去哪買嗎?和誰買,規矩是什麼,弄清楚了嗎?”
宋子須愣然,“還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