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千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一手調教的孩子,曾經那麼憨态可掬、純正無邪,怎麼在皇都呆了兩年,變成了這副市井混混模樣。
他不記得自己另一重身份探望她時,她有什麼出格舉動。也對,她連說話,都不屑于與自己多迸半個字。
而當時,他隻盼她性命無虞就行。
正自省着。
叽叽喳喳完全沒有見好就收的打算:“長雲哥哥若不方便說,咱們可以先聊聊你們是誰想當相公,誰想當娘子?我見哥哥多謀善慮、外冷内慈、偶爾通情達理,實在更像是…….”
一個失重淩空。
聞玳玳不知自己雙手何時被反綁,居然跟個繭似的,更不知被懸挂在了何處。
一直緊随左右的謝少昂瞪大了眼睛,不敢貿然上去阻攔,派護衛盯着,悄悄後退去尋蘇青。
但凡主上懲處聞玳玳,從她幼時,身上的皮肉基本沒有囫囵過。
如今主上因地制宜,又創新了新花樣,把眼瞎又發燒的徒弟往懸崖上吊,他不敢想象聞玳玳上來,還有沒有半條命。
哭嚎橫烈的疾風,頭皮發麻的獸吼。
不寒而栗的聲音遠遠在聞玳玳頭頂飄蕩:“此處臨界苪國,四處皆是千溝萬壑,窮崖絕谷,除了陷阱數以萬計,還有算不準時辰的濃霧遮天蔽日與漫山兇獸。你且勿亂動,就在斷崖絕壁上洗洗腦子,想想往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聞玳玳算是聽明白自己吊在了何處,合着她若不聽話,定會墜到崖低,屍骨無存。
聽着頭上将要離去的腳步。
聞玳玳急急趕住他:“長雲哥哥,我錯了,看您扔我不費吹灰,定是那個威武勇猛,撼山拔樹……啊!”
委曲求全,可是常年待在尉遲千澈身邊練就的絕活。
卻不料。
急劇下墜。
整個深凹響徹聞玳玳控制不住的尖叫。
簡直比雪花、柳絮飄搖的還要無助。
手拿繩子另一頭的尉遲千澈,随心情,将山崖間的人跟抛魚餌似的,起起伏伏,左左右右,前前後後。
本就頭暈腦脹,因為着涼受了風寒渾身無力的聞玳玳,被背後經曆過滄桑的尖石搓處一肚子邪火。
“長雲,我有心疾,受不了刺激,你莫要欺人太甚。”
崖上的聲音聽起來比她還有數:“你犯一個給我看看。”
聞玳玳:“…….。”
裝可憐、吓唬都行不通,嘗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長雲,我哪裡說得不對,你可以罵回來,如此吓唬一個女子,實在非大丈夫所為。”
高高在上的尉遲千澈:“你在教一介草莽,做君子?”
本想靠着冷嘲熱諷解氣的聞玳玳一再吃癟,還淪為任人宰割的笑柄,臉上挂不住了。
“你又不是我師父,憑什麼教訓我?姓長的,我本性粗野庸俗,受不了,就趕緊放我走。”
“原來打這個主意。”尉遲千澈松手任聞玳玳急速下墜,然後又将繩子在胳膊上一挽,手背緩緩提上幾寸:“同樣的話,勿要讓我再說,也勿要總想着蚍蜉撼樹。若是再讓我發現你那些異想天開,旁門左道小心思,别說見你師父,當日的黃昏,沁人的涼風,都會成為奢侈,懂?”
冷冷的斥責。伴随反複無常的大起大落,晃的聞玳玳頭暈腦脹,直想吐。
如不是受過尉遲千澈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摧殘,為報仇學會極力控制平複的心脈,說不定真能讓草莽兄給吓唬的心殒膽破,魂飛魄散。
面對毫不掩飾的威脅,聞玳玳本想回怼,電石火花間,想起兩人四個月的相處,深知草莽兄有一點跟尉遲千澈很像,便是吃軟不吃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甚是會審時度勢,哄騙人的話張口就來,連連告饒:“長雲哥哥,我知錯,我知錯,再也不胡言亂語,再也不尋思逃跑。一切都聽你的。”
若是兩年的聞玳玳,尉遲千澈尚且能信上一信。
如今的聞玳玳,胡謅起來,鬼都能被她诓騙。
這作死的态度,在尉遲千澈眼中看起來,簡直就是冥頑不靈。
但眼瞎他又不能全都怪罪于聞玳玳身上,畢竟,她隻是太思念他,太想回家而已。
吓唬個差不多,尉遲千澈礙于聞玳玳還發着燒,正預要将她從其實并不深,就算直接跳下去也不至于摔死,僅有三米高的矮崖下弄上來。
完全沒有防備,破空一箭直沖尉遲千澈襲來。
恰恰好,尉遲千澈一避,正巧射在了繩上。
纏手的繩斷。
另一頭的人急速下墜。
響徹整片冰原的慘叫。
原本不到三米高的山坳,就算生跳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性命之憂。
偏偏謝少昂剛好帶着蘇青趕回,除了尉遲千澈,他算得上第二個近身照看聞玳玳長大的。
疼愛的本心使然,一時忘記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驚恐萬狀的甩下蘇青,幾乎是撲到崖邊喊出聲:“呆呆!”
剛摔倒崖下,除了背後擦傷,相隔并不遠,摔得屁股疼的聞玳玳聽見了什麼?
而崖上,一個恨不得挫骨揚灰的眸光殺到謝少昂脖頸上。
拿着藥箱随後趕到的蘇青,有了多次被牽連的經驗,悄聲無息躲到護衛身後。
自己定是與聞玳玳八字不合。
對八字不合。
惹不起,躲得起。
兩年多了。
跟蟲子似被困到不能動彈的聞玳玳,終于見到“親人”。
先前碰上尉遲千澈都不見得讓她瞬間熱淚盈眶。
激動難耐的仰頭呼喊:“少昂哥哥,是你嗎?”
崖上的謝少昂情緒失控過後,反應過來。
自知觸了尉遲千澈的逆鱗,徑直雙膝跪地,低着頭一言不發,連狡辯都省了的等待發落。